我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抽旱煙時,煙杆上的火光明明滅滅,映著樹皮上那些溝壑似的紋路——那紋路深得像這世道的變遷,前年冬天起,就沒斷過新的刻痕。
前年雪下得早,臘月裡寒風卷著雪沫子往人脖子裡鑽,我正蹲在灶台前給老婆子燒火,院門外忽然炸響一陣馬蹄聲,是鄰村的王二愣子,裹著件露棉絮的棉襖,臉凍得通紅,扒著門框就喊:“老叔!老叔!出大事了!常家老二!常老二成督軍了!”
我手裡的火鉗“當啷”掉在地上。常家老二,常敬之,這名字我熟。他是隔壁會州的,小時候跟著他爹來我們村討過飯,就在這老槐樹下,瘦得像根柴火棍,眼睛卻亮,盯著我手裡半個窩頭,沒伸手要,就直挺挺站著,後來我把窩頭塞給他,他還鞠了個躬,說“謝大叔”。那時候誰能想到,這討飯的娃能成“大帥”?
王二愣子還在咋咋呼呼:“現在都叫常大帥了!聽說老厲害了,從南邊一路打過來,槍子兒都繞著他走!先前那些占著地盤的大帥、大王,什麼張督辦、馬司令,名聲全沒了——外麵人說,全被常大帥砍了腦袋,屍體扔到黃河喂魚了!”
我沒接話,隻把火鉗撿起來,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灶火“劈啪”響,映得老婆子的臉忽明忽暗,她往鍋裡添了瓢水,小聲說:“砍腦袋?不像那娃能乾出來的事。”
可世道就是這樣,拿了刀槍,人就不是從前的人了。
不過常大帥倒是沒忘了本。他從會州縣起家,我們這挨著的幾個縣,這兩年確實沾了光。
先前路不好走,開春化凍就成泥坑,去年秋天,縣裡來了隊兵,帶著鐵鍬洋鎬,硬生生修出條能跑馬車的土路;村西頭那口老井枯了,也是他手底下的人送來新的打井工具,幫著打出口甜水井。
村裡好幾個後生都去投奔他了,每次寫信回來,沒一個不誇他的。狗剩他娘總拿著信跟人念叨:“俺家狗剩說,大帥待他們親得很,吃飯都跟兵卒子坐一桌,誰要是受了傷,大帥還親自給上藥呢!”說得那叫一個熱乎,好像常大帥還是當年那個站在槐樹下鞠著躬的娃。
後生們信,老婆子也信,可我不信。活了快七十年,見多了拿刀子的人,哪有不狠的?和善是給外人看的,真要坐那個位置,心不硬,早被人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我把這話跟老婆子說,她總瞪我:“你這老東西,就是心黑,見不得人家好。”
我沒再跟她爭,有些事,得等時間來驗。
果然,今年開春剛過,風就變了。先是聽說鄰縣在剿匪,接著就傳來“土地改革”的說法。村裡開始有人慌了,聚在老槐樹下嘀咕,說要把地契藏起來,說不定過些日子就不算數了。我倒不慌,家裡就十幾畝薄田,夠吃夠喝,多一寸都沒有,不管怎麼改,總不能把窮人的口糧也收了去。
慌的是村裡那幾家有地的。張老財家有七八十畝地,李秀才家也有幾十畝,他們夜裡睡不著,提著點心往我家跑,問我這“土地改革”到底是啥章程。我哪知道?隻能勸他們:“等著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沒等幾天,縣裡就來了兵,說是一個連,駐在村東頭的舊廟裡,幫著鄉政府搞土地丈量。消息傳回來時,村裡炸了鍋——帶隊的連長,竟是李狗蛋。
李狗蛋是我們村出去的,他爹娘死得早,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小時候總跟在我家小子屁股後麵跑,黑瘦黑瘦的,見了我就喊“劉大爺”。後來常大帥招兵,他瞞著村裡人偷偷去了,這都三年了,回來竟成了“李連長”。
他回村那天,穿了身筆挺的灰軍裝,腰間彆著槍,身後跟著幾個兵,走路都帶風。張老財他們瞅著機會,湊上去遞煙,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起來了:“狗蛋……不,李連長,可算把你盼回來了!”
李狗蛋沒端架子,接過煙,又給點上,還是那口村話:“張叔,李伯,彆叫啥連長,還叫我狗蛋就行。”
張老財搓著手,小心翼翼地問:“狗蛋啊,這土地改革……到底咋弄?俺們這些自耕農,不會也得把地交出去吧?”
周圍幾個人都支棱著耳朵聽。李狗蛋吸了口煙,吐出來個煙圈,說:“叔伯們放心,政策明明白白的,主要針對地主,就是那些手裡攥著幾百上千畝地,靠租地剝削人的。你們這些自耕農,自家種自家的地,隻要地契合法,一點事沒有。”
他頓了頓,又說:“就是得重新丈量,怕有些人家暗地裡多占了公家的地。丈量清楚了,政府給發新地契,以後這地就穩穩當當是你們的。”
張老財他們對視一眼,都鬆了口氣。我也站在人群後麵點頭,心裡想,這娃沒白養,是個懂情義的,自家看著長大的,總不會騙自家人。
果然沒出多久,縣裡就動了真格。聽說城西門外槍斃了幾個地主,都是以前勾結土匪、逼死佃戶的主兒,其中就有清河縣的趙閻王——那老東西當年占了不少人家的地,還燒死過欠租的佃戶,早該有這報應。槍聲傳過來時,村裡靜悄悄的,沒人哭,也沒人鬨,倒是有幾家佃戶偷偷放了掛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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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那幾個“出頭鳥”,剩下的地主老實多了。李狗蛋帶著兵,挨村挨戶地丈量土地,手裡拿著尺子,量得仔細,連田埂都算進去。張老財家的地多算了三分,他自己都沒察覺,還是李狗蛋指出來:“張叔,這塊地去年你偷偷擴了埂子吧?多了三分,得按原數算。”
張老財臉一紅,趕緊點頭:“是是是,狗蛋你說得對,就按原數算。”
丈量完了就分地,把地主多餘的地收上來,分給沒地的佃戶和雇農。村裡的王光棍沒了爹娘,一輩子沒娶上媳婦,就靠著給人打短工過活,這次分了五畝地,拿著新地契,蹲在地裡哭了半天,一邊哭一邊笑:“俺也有地了!俺也有地了!”
我蹲在老槐樹下,看著遠處田埂上扛著鋤頭的人,看著李狗蛋穿著軍裝幫著老人挑水,看著後生們寫信回來時字裡行間的歡喜,忽然覺得,先前那些“狠”的猜測,好像也不全對。
常大帥是狠,對那些壞人、惡人,是真下得去手;可他也真護著這些窮人、老實人。就像李狗蛋說的,“大帥說了,刀是用來砍豺狼的,不是用來嚇唬百姓的”。
煙杆裡的煙燃儘了,我磕了磕煙灰,站起身。老婆子從家裡出來,喊我回去吃飯,手裡端著碗新蒸的玉米麵窩頭,熱氣騰騰的。
“地裡的麥子快熟了,”她說,“今年收成肯定好。”
我嗯了一聲,看著村口那條新修的土路,路儘頭的遠方,是常大帥在的方向。這世道,好像真的要變好了。
不過最近這些年多災多難,人能安生嗎?
聽說常大帥的土改在一些地方也沒能進行下去,那些地方隻進行了減租減息。彆人都說常大帥的刀不夠硬我覺得,他肯定憋著一個大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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