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的街道上,漿結碎石路麵縫裡冒出了新綠的草芽——李嬸每天清掃時總會特意繞開那些嫩芽,她如今是城西清掃隊的小頭目,手下領著七個婦人,每月能領到三升米和兩百文錢,小女兒的病早好了,大閨女在學堂認得字比先生教的還快,二小子跟著學堂的雜役學劈柴,也能掙口飯吃。
街角那口新打的井旁,總圍著提水的人,木軲轆吱呀轉著,桶裡晃出的清水映著天,亮得晃眼。
“李嬸,今兒個井裡的水還滿著呢!”挑著水桶的王二柱笑著打招呼,他如今是常家建築隊的掌班了,手裡帶著二十多個弟兄,上個月剛把城南的水渠修通,臉上曬得黝黑,卻比去年剛到金城時壯實了不少。
“可不是嘛,”李嬸直起腰,擦了擦汗,“前兒個城裡的先生來查,說咱這井打得結實,是‘活井’,能管好些年呢。”
她嘴裡的“井”,是這一年裡西北大地上最尋常也最金貴的東西。
自打去年安置了流民,省政府的會議桌上就沒斷過“水”的議題。西北苦旱,流民安定下來要種地、要養牲口,城裡人口多了,原先的老井要麼乾涸,要麼渾得沒法喝。
督軍府的憲兵帶著人跑了半個月,回來時靴底磨穿了,隻帶回一句:“沒水,啥都守不住。”
這話傳到常恒耳朵裡時,他正站在天水兵站的倉庫前。倉庫裡空蕩蕩的,去年運來的鋼筋、水泥堆得半滿,是他原打算在賀蘭山那邊建三座要塞的底子——那邊匪患漸起,建了要塞既能護著商路,也能穩住邊境。
可看著遠處田埂上村民們跪在乾裂的土地上祈雨的身影,他手指敲了敲倉庫的木柱,沒說話。
三天後,常恒去了省政府。會議室裡,省長正對著地圖歎氣,督軍府的參謀長皺著眉抽煙,甘肅督辦公司的常三叔搓著手:“打井是好主意,可勘探要人手,井壁加固要材料,哪一樣都缺……”
“材料我出。”常恒打斷他,聲音不高,卻讓滿屋子的人都停了聲,“兵站倉庫裡的鋼筋、水泥、鐵絲,全拿出來。加固井壁夠用了。”
“那你的要塞……”省長林錫光愣了愣。
“要塞是為了護人。”常恒指尖點了點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村莊標記,“先讓這些村子裡的人活下來,要塞才有意義。”
就這麼定了。由省政府牽頭,給各縣下了文書,每縣抽三個懂水文的老匠人,再從甘肅法政學堂請了兩個學地質的先生,組成勘探隊,挨村跑;督軍府派了騎兵隊護送,甘肅督辦公司幫著運工具,材料;各村則由村長領著,青壯出勞力,婦女孩子送水送乾糧——打井的活,得村民自己上手才踏實,也才知道井在哪兒最合用。
而常恒要做的,是把那些原本該用來築堡壘的材料,變成護住井壁的“筋骨”。
這是個攻堅的活,眾人一致商定,一個縣一個縣的啃。
四月裡,第一支勘探隊到了皋蘭縣的楊家村。村裡十年九旱,老井早就乾得能見底,村民們見勘探隊帶著儀器來,都圍在村口看。
帶隊的老匠人姓吳,蹲在地上捏了把土,又用勘探錘敲了敲石頭,指著村東頭的窪地說:“這兒底下有水脈,不深。”
村民們眼睛都亮了。村長喊了聲“都來搭把手”,男人們扛著鐵鍬、鋤頭就往窪地去,連半大的小子都提著小鏟子跟著跑。挖了三天,挖到丈深時,鐵鍬“當”地碰到了濕土,緊接著就有滲水冒出來,人群裡爆發出一陣歡呼。
可歡笑聲沒停多久,就犯了難——井壁是沙土,一挖就塌,剛滲出的水混著泥又成了漿。這時候,常家派來的材料隊到了,趕著頭驢車,車上裝著青磚和水泥。
跟著來的還有兩個瓦匠,是常恒特意從建築隊裡挑的老手,教村民怎麼加固井壁。
“這玩意兒結實?”楊家村的老支書摸著剛糊好的井壁,水泥還沒乾透,涼絲絲的。
“比城牆結實。”瓦匠笑著說,“常少爺說了,這些材料原是要修要塞擋炮彈的,現在給咱擋泥土,綽綽有餘。”
村老沒說話,轉身對著金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長揖。
這樣的場景,這一年裡在甘肅的2.4萬個村莊裡一遍遍重演。
勘探隊的馬蹄踏遍了山梁,村民們的鋤頭挖開了千萬片土地,常家的材料車跟著路走,哪裡打井就往哪裡送。有時候遇到山路難走,材料車進不去,就靠人背馬馱,壯勞力一次扛兩袋水泥,婦女們就抱著捆好的磚頭,一步一滑地往山裡挪。
王二柱也跟著去過兩次。有回在榆中縣的深溝村,井挖到兩丈深時突然塌了一小塊,差點埋了兩個挖井的村民。他帶著建築隊的弟兄連夜趕過去,用鋼管搭了臨時支架,又指揮著把箍好的井慢慢沉下去,忙了一天,直到井壁徹底穩固,清水咕嘟咕嘟冒上來,才敢歇口氣。
那時候他看著村民們捧著井水喝,有人喝著喝著就哭了,他才明白常恒為啥要把要塞的材料挪來打井——這清水,比磚石堡壘更能讓人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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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年底時,全省的井數過了十萬口。每口井旁都立了塊木牌,上麵寫著“民國十二年冬,官民合力鑿此井”,有的村還在木牌下刻了常敬之,林錫光的名字,被他們派人去勸著磨掉了:“是大家自己打的井,該記著全村人的力氣。”
材料空了,要塞自然是建不成了。但日子還得往前過——打了井,村民要蓋房子;修了路,城裡要擴街道;水渠要修閘,橋梁要補墩,哪一樣都離不了水泥磚石。
林錫光、常敬之、常培之、常恒盤算了幾天,最終決定:“擴建工廠吧。”
水泥廠選在永登的中堡鎮。林錫光派人去看了地,鎮外就是黃河,水路能通到金城、天水,運石灰石方便;鎮上有舊窯,稍微修修就能用;附近還有煤礦,燒窯不缺燃料。
省政府順便薅了常恒的羊毛,通過常恒留到督軍府的德國設計團隊,聯係請來了,德國克虜伯公司的專家,結合當地條件,使用乾法回轉窯技術。
又從安置的流民裡挑了些機靈的年輕人當學徒,冬天剛過,水泥廠的煙囪就豎起來了。開工那天,煙囪裡冒出黑煙,順著黃河風飄得老遠。
磚廠就更簡單了。幾乎每個縣都有黏土,省政府通知各縣讓人把縣裡會燒磚的老匠人派下去,教村民們盤土窯——不用太大,一次能燒兩千塊磚就行,夠本村用,多的還能拉到縣裡賣。
開春時,常恒去了趟中堡鎮的水泥廠。技師正指揮著工人往窯裡送料,機器轟隆隆地響,袋裝好的水泥堆在河邊的碼頭上,等著裝船。常培之的運輸隊來了兩艘貨船,船老大站在船頭喊:“少帥,天水那邊催了,水渠要修渡槽,等著水泥呢!”
“裝船吧。”常恒揮了揮手,轉身往河邊走。黃河的水在春日裡漲了些,渾黃的浪拍著岸,卻不像去年那麼乾瘦了。遠處的田埂上,有人趕著牛在耕地,井旁的軲轆又轉起來了,清水潑在地裡,滲下去,留下深色的印子。
他想起去年空了的倉庫,想起那些原本要用來築要塞的鋼筋水泥,如今變成了十萬口井的井壁,變成了水泥廠的機器,變成了村民房上的青磚。
或許要塞暫時建不成,但他看著這滿眼的活氣——地裡的新苗,井邊的人影,窯上的炊煙,忽然覺得,這比一座孤零零的堡壘,更像西北的根基。
風從黃河上吹過來,帶著水汽和窯火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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