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但漿得挺括的花布罩衫,最引人注目的是領口,用精巧的紅絲線繡著一朵指甲蓋大小、含苞待放的梅花。
這朵小小的紅梅,在這灰蒙蒙的人群中,如同枯枝上凝結的一滴鮮紅露珠,如同凍土裡冒出的一顆嫩草莓,無聲地宣告著某種隱秘的生機和對新生活的熱望。
羌忠遠循聲望來,原本沉鬱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如同渾濁的河水被陽光穿透,泛起了粼粼波光。
“哦,是忠芳啊。”
他的聲音比平時拔高了許多,帶著一種刻意的爽朗和熱情,“有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姬忠芳踮起腳尖,臉頰飛起兩朵紅霞,眼睛亮晶晶地仰望著羌忠遠:
“俺們大隊宣傳隊新排了個戲,《小保管上任》,正愁排不好樣子哩!
大夥兒都說忠遠哥你有大學問,點子多!去給指點指點唄?隊長說了,就缺你這樣有墨水、懂門道的把舵掌方向!”
她的語氣充滿了崇拜和期待。
羌忠遠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袖口上那抹紅綢似乎也飄動得更加歡快得意。
“行啊!”他一口應承,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要排,就得按我的路數來!排出個樣子!保準在全公社文藝彙演上拿頭名!拔頭籌!”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自信和掌控感。
.永海躲在河岸一棵歪脖子老柳樹的後麵,遠遠地看著這一幕。
他看見忠芳姑姑踮著腳,以一種近乎虔誠的殷勤姿態,將一塊簇新的、藍白格子毛巾遞給羌忠遠。
那塊毛巾在灰撲撲的背景中,如同一塊嶄新的補丁,一麵格格不入的旗幟,刺眼得讓永海心頭一緊。
他清晰地記得,忠雲姑姑下地乾活時用的毛巾,補丁疊著補丁,洗得薄如蟬翼,早已難辨原色,就像一枚被磨損得隻剩下慘淡輪廓的舊月亮。
宣傳隊的排練場設在向陽大隊的打穀場上。
永海偷偷去看過一次。
羌忠遠披著那件軍綠色棉大衣,衣襟敞開著,露出裡麵洗得發白、漿得筆挺的襯衫領子,整個人像根標槍一樣戳在場子中央。
他正在給姬忠芳說戲,教她唱那段“我是公社小保管,一顆紅心向著黨,一心為公不貪占”。
他一手叉腰,一手隨著唱腔的起伏有力地點撥著:
“這裡!忠芳,氣息要頂上去!像洪澤湖刮大風卷起的浪頭!要有股子頂破天的勁兒!懂不?”
.姬忠芳的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用力地點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羌忠遠的嘴唇,如同在凝視唯一的真理。
唱到“不貪占”三個字時,她鉚足了全身的勁,脖子上的筋都微微凸起,眼睛亮得驚人,直勾勾地鎖定羌忠遠,那目光裡充滿了全然的信任和盲目的崇拜,就像一隻被悠揚笛聲勾去了魂魄的小雀。
中途休息的哨子尖利地響起。
姬忠芳飛快地從洗得發白的碎花布挎包裡掏出一樣用舊報紙仔細裹著的東西,左右瞄了一眼,趁沒人注意,迅速塞到羌忠遠手裡。
羌忠遠接住,一股滾燙的溫度穿透報紙直燙手心,讓他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
剝開報紙,是一個烤得焦黃、正冒著騰騰熱氣的紅薯,濃鬱的甜香瞬間彌漫開來。
“快,趁熱吃,”姬忠芳的聲音細若蚊呐,眼睛卻大膽地瞟向羌忠遠胸前口袋上彆著的那支閃亮的“英雄”牌鋼筆——
那是他曾經無比驕傲地提起過的,是他爹當年在河東教書時用過的,是這個家曾經體麵過的唯一證明。
羌忠遠掰開滾燙的紅薯,黃澄澄的薯肉冒著誘人的熱氣,甜絲絲的汁液順著他有些乾裂的嘴角淌下。
“忠芳啊,”他咬了一大口,含糊地嚼著,滿足地歎了口氣。
“你……可比你姐姐懂事多了,貼心。”
咽下口中的紅薯,他又似不經意地補了一句,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姬忠芳領口那朵精巧的紅梅花。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