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昊文蘭的手頓在半空,滿臉疑惑。
“你說啥胡話?趕緊起來!”
“我說——我不念書了!”
永海猛地把被子掀開,坐起來,頭發亂糟糟地支棱著,眼睛瞪得溜圓,像隻炸毛的小公雞。
“念書沒用!白費燈油!我不念了!”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清晨的屋子裡格外刺耳,震得窗欞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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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昊文蘭被兒子這突如其來的反抗嚇了一跳,隨即怒火中燒,抄起門後的掃帚,準備教訓他。
“你個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三天不打,房頂都要掉!”
“文蘭!”一直沉默著蹲在灶膛口點火的姬忠楜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把怒氣衝天的妻子和滿屋的火藥味一下子壓了下去。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滿草灰的粗布褲腿,沒有看怒氣衝衝的妻子,也沒有立刻斥責兒子,隻是用那雙被灶火熏得微紅、布滿粗繭、像老樹皮一樣皺紋的眼睛,沉沉地望著永海。
那目光像南三河冬天結冰的河麵,平靜、冷硬,卻隱藏著讓人心悸的深意。
“你真的想清楚了?”
姬忠楜的聲音乾澀得像兩塊磨砂紙在摩擦。
永海昂起頭,避開父親那如深潭般的目光,盯著自己那雙沾滿泥土、露在破被子外的腳趾,用力地點了點頭,鼻子裡重重地“嗯”了一聲。
“好。”姬忠楜隻吐出一個字,乾脆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他轉身對一臉愕然的昊文蘭說:
“給他留口飯。”
說完,便拿起牆角的扁擔和一對空糞桶,吱呀一聲挑上肩,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沉重的腳步聲在院子裡漸行漸遠,像一場無聲的風暴,帶走了所有的喧囂。
昊文蘭舉著笤帚,望著兒子倔強的背影,又望了望空蕩蕩的門口,心中那股火氣像被悶在肚子裡一樣,久久難以散去,最終隻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帶著哭腔:
“作孽喲……你個討債鬼!”
永海賭氣不去學校的事,像一顆帶刺的毒彈,在這個小小的家裡炸開了鍋,卻又悄無聲息地沉入水底。
奶奶虞玉蘭站在西廂房門口,腳在門檻上裹來裹去,猶豫片刻,最終沒有說話,隻是嘴角那兩道緊抿的紋路似乎又深了幾分,像用刀在風乾的橘皮上又刻了一筆。
她轉身進了屋,門軸發出乾澀悠長的“吱扭”聲,將外界的一切隔絕得乾乾淨淨。
羌忠遠悄悄端著豬食盆,從永海身邊經過,腳步輕得幾乎沒有聲響。
眼神複雜地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裡麵滿是疑惑、擔憂。
甚至似乎還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就像秋雨打濕的枯葉,沉甸甸的。
他很快低下頭,快步走向豬圈,仿佛怕沾染上什麼不吉的東西。
隻有小姑姑姬忠芳,在傍晚收工回來得知消息後,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氣衝衝地衝進堂屋:
“啥?不念了?永海,你腦袋讓門夾啦?多好的事兒啊!
念那勞什子書,酸文假醋的,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
你看我,大字不識一籮筐,不也活得挺好的?
明天我跟你下地,掙工分!那才是正經事!”
她尖銳的聲音像錐子,紮得永海耳朵疼,卻又奇異地和他心裡那股破罐子破摔的聲音合拍。
永海以為父親的沉默就是默許,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他做好了迎接一頓臭罵甚至痛打的準備。
然而,什麼都沒有。接下來的日子,姬忠楜對他視若無睹。
吃飯時,沒有人叫他;他蜷縮在牆角,也沒人驅趕。
家裡彌漫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窒息的平靜,像暴曬後龜裂的稻田,無聲地裂開無數細小的縫隙。
直到第三天清晨,天還黑黢黢的,啟明星孤零零地掛在天邊。
姬忠楜穿著那身打滿補丁、浸透汗堿和泥土氣息的粗布衣褲,悄悄走到永海蜷縮的草鋪前,用腳輕輕踢了踢鋪沿。
“起。”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永海猛地一激靈,揉著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著父親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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