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蘭默默地將一把乾爽的麥秸輕輕塞進灶膛,火苗“騰”地一下竄高了些,橙紅色的光芒映著她漸漸褪去稚氣的臉龐,顯得格外柔和與沉靜。她想了想,聲音輕輕的,卻帶著點兒在識字班裡學來的文氣兒:
“娘,今兒個晚上識字班,李老師教我們認‘互助’這兩個字了。”
“互助?”虞玉蘭抬起眼皮,看了女兒一眼。
李老師是縣裡農會派下來的文化人,有學問,沒架子,耐心教他們這些從前睜眼瞎的莊稼人認字斷文,也常講些新鮮道理和新社會的章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嗯,”忠蘭點點頭,繼續輕聲說道,“李老師說,這‘互助’,是咱窮苦人往後能真正挺起腰杆、不再受人欺負盤剝的根本法子之一。
他說,眼下咱村的情況,有的人家呢,可能是真不會種地,手生,心裡也沒底,慌得很;有的呢,是家裡缺勞力,顧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忙得腳不沾地……光靠罵,罵不醒;光靠自己生悶氣,也氣不出金燦燦的糧食來。
他說,得有人願意領頭,帶著他們一起乾,手把手地教他們怎麼乾。
就像……就像咱這淮河邊的纖夫拉大船,一個人的力氣再大也拉不動,非得大夥兒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繩子繃成一股勁,那大船才能破開浪頭,穩穩當當地往前走。”
“幫?”虞玉蘭從鼻子裡哼出一股冷氣,帶著濃濃的不屑與憤懣,“幫這種自己都不想站起來的懶骨頭、軟癱子?
我虞玉蘭寧可自己多刨三畝地,累死累活,也懶得費那個唾沫星子!
他們自己個兒不爭氣,不上進,就算是閻王爺來了,也救不了他們!”
“可李老師說,”忠蘭的聲音低了些,但卻更清晰了,一字一句,努力複述著老師的話。
“咱窮苦人,祖祖輩輩都是一根藤上結出來的苦瓜,一起挨過地主老財的鞭子,一起受過寒冬臘月的凍餓。
如今好不容易盼來了新社會,翻了身,分到了地,要是還隻顧著各掃門前雪,單門獨戶地刨食兒。
萬一哪天再遇上個大荒年,或者誰家攤上了難纏的病災,那點兒薄田薄產,一陣大風就能給吹散了架兒……隻有大家抱成團,擰成一股繩,把力氣聚在一塊兒,把心攏在一處,才能互相幫襯著,扛得住往後日子裡的風風雨雨。
他還說……這‘互助合作’,是咱新國家的新政策,是毛主席、共產黨給咱窮苦人指的光明道兒……”
“新政策?”虞玉蘭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像一塊被揉搓了許久的粗布。
“新政策就由著這些懶漢當甩手掌櫃,啥心不操,光等著沾勤快人的光?
那我們這些起早貪黑、把地當命根子一樣伺候的人,流下的血汗,不就等於白白替他們淌了?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灶膛裡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她眼中閃爍不定的、混雜著深深困惑與不平的憤懣。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院門外傳來一陣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
緊接著,那扇用樹枝紮成的簡陋柴扉“吱呀”一聲被從外麵推開,農會主席李長根邁步走了進來。
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肩頭還打著塊深藍色補丁的粗布褂子,腋下夾著個厚厚的、邊角都有些磨損的牛皮紙筆記本,臉上掛著慣常的、讓人挑不出錯處的溫和笑容:
“喲,玉蘭在家呢?正好,我有點事兒想跟你嘮嘮。”
“李主席來了。”虞玉蘭連忙站起身,語氣裡還帶著未曾完全消散的餘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
忠蘭趕緊搬過一張結實些的條凳,用袖子拂了拂上麵的浮灰。
小忠雲則像隻受驚的小兔子,飛快地躲到了姐姐身後,隻探出半張小臉,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著這位時常來家裡、在村裡說一不二的農會大乾部。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