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有細碎的火星從刀刃與磨石的交界處迸濺出來,落在泥地上,閃一下,旋即熄滅。
“娘,”忠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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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咱這互助組……還管不管了?”
虞玉蘭磨刀的手猛地一頓!鐮刀那鋒利的刃口在磨石上劃出一聲極其刺耳的“嗞啦——”,聽得人牙根發酸,心頭發緊。
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定定地凝視著那盞油燈上跳躍不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的火苗,眼神深邃得像南三河最深處的漩渦,暗流湧動,看不清底裡。
許久,久到忠楜幾乎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準備放棄等待時,她才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了口。那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混合著鐵鏽與血氣,一點點艱難地擠出來,帶著無比的沉重:
“管!”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兩道實質的電光,驟然穿透昏沉沉的燈暈,仿佛要生生撕裂這濃得化不開的夜幕。
“為啥還要管?”她像是在反問兒子,又更像是在叩問自己那顆被現實刺得千瘡百孔、卻依然倔強搏動的心。
“就因為姬老三他婆娘現在還躺在炕上咳血!
就因為刁二楞家裡那幾個娃娃,一天到晚眼巴巴地瞅著空鍋灶!
就因為咱河西,還有好多像他們一樣,骨頭縫裡還帶著舊社會留下的傷、走路都還打著晃的窮鄉親、窮兄弟!”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宛如衝鋒的號角在被圍困的陣地上嘹亮響起:
“共產黨救了咱的命,給了咱安身立命的地,讓咱能挺直了腰杆子做人!
這份恩情,比天高,比地厚!
我虞玉蘭,記在骨頭縫裡,刻在心尖尖上,到死都不敢忘!
可這恩情,不是讓我去當個隻會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的應聲蟲!
不是讓我眼睜睜看著有人拿著好經念歪了,還在一旁裝聾作啞、昧著良心說瞎話!”
“互助組,是咱農會李主席宣講的。
是毛主席、共產黨給咱指的光明道!
是讓所有窮棒子們能抱成團,互相搭把手,一起熬過難關、過上好日子的正路!
這條路,大方向絕對沒錯!”
她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死死地釘進腳下的土地。
“我虞玉蘭,認的是這個理!信的是這個理!管!
不僅要管!
還要一管到底!
把地種好!
把糧食實實在在地打出來!
讓那些隻會坐在屋裡扒拉算盤珠子、隨隨便便就給人扣大帽子的人睜大眼睛看看靠著自個兒的雙手,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地在土裡刨食,到底能不能過上好光景!
這到底算不算忘本!算不算走了歪路!”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重新低下頭,抓起磨刀石,更加用力地磨礪著那把已然雪亮刺眼的鐮刀。
“霍——霍——霍——霍——”
磨刀聲變得前所未有的急促、密集,在小院裡激烈地回蕩。
那專注磨刀的側影,在這一刻,仿佛凝固成了昏黃光暈裡一尊沉默的、正與整個黑夜和莫測命運頑強抗爭的雕像。
終於,磨刀聲戛然而止。
刀刃雪亮,清晰地映照著桌上那跳躍不休的燈焰,也映照出她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混合著赤誠、傷痛、倔強與無儘迷茫的荒原。
院牆外,南三河那執拗的嗚咽聲,依舊不管不顧地穿透沉沉的夜幕,永無休止地傳來。仿佛在絮絮低語:日子還長,路還遠,千般滋味,萬種艱難,而她,彆無選擇,必須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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