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這個話題,他就像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起了這頭青騾的各種脾性。
說起去年春耕它如何一口氣拉斷了舊犁鏵的趣事,又說起平日裡該怎麼給它拌草料、加些什麼它才肯吃得香。
他講得十分投入,說到興起時,手也不自覺地跟著比劃起來,眼神裡充滿了專注與明亮的光彩。
仿佛在向人展示一件他最為珍視的、了不得的寶貝。
昊文蘭安靜地坐在一旁,微微側頭聆聽著,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淺淺的、不易察覺的笑意。
她看著眼前這個談起土地和牲口就神采飛揚的青年,看著他話語裡那種發自內心的熟稔與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熱忱。
還有那份樸拙而堅實的自信,心中竟感到一種奇異的、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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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與她以往見過的那些要麼油嘴滑舌、要麼自視清高的年輕後生都截然不同。
這個世界對她而言,雖然有些陌生,卻充滿了一種蓬勃的、令人心安的生命力。
“那……地裡的活計,忠楜哥想必都很拿手了?”她輕聲細語地又問了一句。
“嗯!”姬忠楜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煥發著莊稼把式談起本行時那種由衷的自豪光彩。
“扶犁、撒種、揚場、垛垛,這些活兒,咱都不含糊!有的是力氣,也不怕下力氣!
精細點的活計,像間苗、選種,也都能上手!
我娘常念叨,說這莊稼活啊,就是跟老天爺打交道,既要舍得出力氣,更要用心,用眼睛仔細去看,用手去感覺,光靠蠻力可不成。”
他說到這裡,話音稍稍頓了一下,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些許,帶著點赧然。
“就是……就是小時候家裡條件有限,念書少,認得的字不多,不像……”
他想起如今在識字班裡學得津津有味的妹妹們,語氣裡不免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遺憾。
“念書識字,是為了明白事理,開闊眼界。”
昊文蘭自然地接過話頭,聲音溫婉而熨帖,像一股暖流,悄然撫平了忠楜心頭那點小小的疙瘩與自卑。
“可依我看,在這世上,能實實在在地把地種好,能把一家老小的日子過得紅火、過得明白周全,這才是頂頂了不起的真本事,是立家的根本,比認得多少字都更實在,更管用。”
她這番話,說得懇切而自然,沒有絲毫的刻意與敷衍。
姬忠楜聽著,隻覺得胸膛裡那顆心,像是被泡在了溫熱的、自家釀的米酒裡,暖洋洋、漲乎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與舒暢在悄然萌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心底悄悄生根、發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即使不能像夢想中那樣穿上軍裝、縱馬疆場,似乎也並非就是絕路。
守著這片生養他的肥沃土地,春種秋收,辛勤耕耘,然後,和眼前這樣一個……這樣一位溫婉明理的姑娘……一起,把往後的日子過得踏實,過得紅火。
讓辛勞半生的娘親能夠安心頤養天年,讓這個家越來越興旺發達——這,未嘗不是一條值得他付出全部心力去走的光明大道。
一股沉甸甸的、帶著泥土芬芳與生活熱度的渴望。
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強烈地充盈了他的整個胸膛——他要成家,要立業,要在這片深深紮根的土地上,憑借自己的雙手,撐起一片屬於他自己的、晴朗溫暖的天空。
視線轉向河西村的西頭,離小姬莊不到半裡地的地方,孤零零地立著兩間有些年頭的舊公房。
這裡原本是村裡用來堆放農具雜物的倉庫,如今卻住進了一對外來遷入、顯得有些奇特的祖孫——羌奶奶和她年紀尚小的小孫子羌忠遠。
落戶後,這羌忠遠這孩子和姬家的忠蘭、忠雲姐妹倆,同在福緣集街上的小學堂裡念書。
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睛格外靈動有神,功課更是出類拔萃,好得令人驚訝。
然而,這孩子的身世,卻如同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薄霧之中,讓人看不真切。
聽說這羌奶奶是從洪澤湖邊那頗為富庶的堰南鎮逃難過來的。她的丈夫原是個擁有大量田產的大地主。
而她,據傳是那地主後來娶的偏房,在堰南老家沒了依靠和活路,才帶著這不知從何處抱養來的小孫子輾轉尋到河西村這個相對偏僻的地方落了腳。
也許是因為同是家中缺少壯年男丁的婦孺之家,又或許是因為兩家的孩子年紀相仿,且都聰慧好學,一來二去,虞玉蘭家與羌奶奶這家,竟在不知不覺間,走得近了些,多了些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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