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了,文蘭姐!”
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和學習的認真。
昊文蘭沒再看眾人,甚至沒看那些應聲的姑娘,仿佛她的話本身就是投入湖麵的石頭,該起的漣漪自會擴散。
她轉身,悄無聲息地隱入後廚那扇油膩漆黑的小門,身影迅速被門內陰影吞沒,像一滴水融入深潭。
留下食堂裡一片奇異的、帶著回響的安靜。
剛才被快板和二胡點燃的滾燙喧騰,似乎被她身上那種沉穩、務實、帶著賬房先生權威的冷靜氣息悄然覆蓋、壓下,沉澱為更踏實、更具體、更關乎柴米油鹽的東西。
她無需多言,那即將在午後響起的劈啪算盤珠聲,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秩序宣言,一種對混亂與虛妄的規訓,在這口號喧天、浮誇躁動的“好光景”幻影裡,固執地、一厘一毫地丈量著現實而沉重的斤兩。
虞玉蘭望著兒子被眾人簇擁的背影,心頭五味雜陳。
她想起早年逃荒路上,也曾聽見過這般熱烈的弦音,那時她還年輕,懷裡抱著繈褓中的忠楜,跟著逃難的人群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琴音是從一個破敗的戲台子傳來的,拉琴的是個盲眼老漢,琴聲嗚咽,卻給絕望的旅途添了一絲活氣。
如今……她渾濁的眼裡泛起一絲潮濕,忙用袖口擦了擦,低頭喃喃:
“這伢子,隨他爹,就愛擺弄這些……”
身旁的老嬸子聽見,湊過來低語:
“玉蘭姐,忠楜有出息哩!這琴拉得多好,大夥兒都愛聽!你也寬寬心……”
虞玉蘭隻搖頭,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那上麵補丁疊著補丁。
另一邊,田慧龍仍沉浸在受表揚的激動中,他搓著手,對圍過來的夥伴憨笑:
“俺……俺就是按文蘭姐教的法子,那豬食要發酵透了,豬才肯吃,才長膘……”
一個小夥子拍他肩:
“慧龍哥,下回教教俺們唄!”
田慧龍使勁點頭:“中!都中!文蘭姐說了,大夥兒一起把豬喂肥了,年底都能多分肉!”
這話引得周圍一陣歡快的附和。
昊文蘭回到後廚,並未立刻休息。
她走到灶台邊,看了看鍋裡翻滾的菜湯,又伸手摸了摸堆在牆角的糧食袋子,心裡默默計算著接下來的開銷。
會計張老根湊過來,壓低聲音:
“文蘭,剛才龐主任那話……咱這賬目,是不是得再仔細核核?我總覺得……”
昊文蘭抬手止住他的話,目光沉靜:
“賬目的事,按規矩辦。珠算班要緊,先把‘六歸’教紮實了,以後算大賬、小隊結算,都用得上。”
她頓了頓,看向窗外喧鬨漸息的食堂,輕聲道:
“虛的熱鬨不頂餓,實打實的算計才能過日子。”
張老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食堂裡的眾人漸漸散去,準備午後的活計,但姬忠楜的琴聲、田慧龍的功勞、尤其是昊文蘭那沉靜的身影和珠算班的通知,成了人們低聲議論的話題。
一種混合著藝術帶來的短暫歡愉、勞動被認可的滿足以及對未來生計一絲務實期盼的複雜情緒,在這江淮水鄉常見的簡陋食堂裡彌漫開來。
虞玉蘭最後看了一眼兒子,見他正小心地擦拭心愛的二胡,那專注的神情讓她心頭微微一軟,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籠罩——這琴音,這快板,這珠算……究竟哪一樣,才能真正護佑她的兒孫,在這變幻的世道裡安穩地走下去呢?
她不知道,隻扶著桌沿慢慢站起身,蹣跚著朝外走去,背影在正午的陽光下,拉得細長而脆弱。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