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碎了牙,把呻吟咽回肚裡,隻在無人時,才將滾燙的額頭抵在冰冷的土牆上,急促地喘息,仿佛要將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眩暈,一絲絲擠壓出去。
洪澤湖的水,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口,日夜不停地吸吮著。
連著洪澤湖的入江水道——南三河,這條曾經奔騰不息、滋養著兩岸蘆葦蕩和萬千生靈的血脈,竟在1959年這個詭異的春夏之交,露出了猙獰的河床。
河水一天天瘦下去,終於徹底斷了流。
河床龜裂開巨大的口子,像大地被曬乾的、絕望的嘴唇。
昔日青蔥茂密、一望無際的蘆葦蕩,成片成片地枯死,焦黃的葦杆在灼熱的旱風中發出細碎而刺耳的摩擦聲,如同大地褪下的、了無生氣的皮。
水位從常年的十二米五,一路跌到了十一米一。
洪澤湖浩渺的水麵急劇萎縮,湖岸線狼狽地向後退縮了幾十裡。
一個驚人的消息在瀕死的村莊間幽靈般遊蕩:
沉沒湖底數百年的泗洲城,那傳說中的古城,竟在乾涸的湖床上,顯出了它巨大而模糊的輪廓!
那景象,如同地獄之門在人間悄然開啟了一道縫隙,透出令人窒息的死氣。
福緣公社所有的溝渠、池塘、小河漢,統統見了底。
水,成了比金子還金貴的東西。
人畜飲水都成了奢望。
村民們像失了巢穴的螞蟻,本能地湧向那些乾涸見底的河溝、池塘,用豁口的鐵鍬、開裂的釘耙,瘋狂地刨挖著板結龜裂的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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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著最後一點可能殘存的生命。
偶爾挖到一隻被淤泥包裹、奄奄一息的河蚌,或幾粒乾癟的螺螄,便引來一陣短暫的騷動和貪婪的爭搶。
手指摳破了,指甲翻開了,混著汙泥的血水滲進龜裂的土地,無人顧得上疼痛,隻為那一點點帶著腥味的肉食。.
真正的漁民更是陷入了絕境。
賴以生存的洪澤湖成了巨大的死亡泥沼。
他們拖著小船,在滾燙的、散發著腐臭的湖底淤泥中艱難跋涉,憑著祖輩傳下的經驗,用特製的長柄鐵叉,探入深層的濕泥,尋找那些為了保命而深深鑽入淤泥深處的黑魚。
黑魚生命力頑強,能在濕泥裡蟄伏多日。
每當鐵叉傳來沉甸甸的、蠕動的觸感,便是絕境中一絲微弱的亮光。
然而這點亮光,終究無法照亮整個深淵。
越來越多的漁民,拖著空蕩蕩的破網和饑餓的身體,茫然地爬上湖岸,彙入了日益龐大的討飯人流,向著未知的、同樣焦渴的遠方挪動沉重的腳步。
生產徹底停滯了。田地裡,焦枯的禾苗在烈日下卷曲成灰燼。
公社和生產大隊的喇叭早已喑啞,乾部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束手無策,管理機器陷入癱瘓。
曾經喧囂一時的浮誇風,此刻像一個巨大的諷刺,在赤地千裡的現實麵前,悄然收斂了氣焰,隻剩下無聲的尷尬和彌漫的恐慌。
死亡的陰影,冰冷地籠罩著每一座破敗的茅屋。饑餓,這隻無形的怪獸,用它鋒利的爪子,撕開了溫情脈脈的麵紗,露出了人性深處最原始也最殘酷的生存法則。
姬家的飯桌如果那還能稱之為飯桌的話),成了一個無聲的戰場,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
一張矮腳方桌,黑黢黢的桌麵油膩而斑駁。
中央,是一隻豁了口的粗陶盆,裡麵盛著大半盆灰綠色的糊糊——那是昊文蘭用能找到的最後一點麩皮、碾碎的乾榆樹皮、剁得極碎的野菜根,混合著渾濁的溝底水熬煮成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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