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香氣像是驟然被賦予了生命,在彌漫著菜糠酸澀和鐵鏽味的屋子裡打了個旋,竟連牆角那堆冰冷的鋼渣,都仿佛被這難得的人間煙火氣熏得軟和了些,泛出點溫吞的暖光。
露出的是個粗麻布袋,邊角都磨出了毛邊,露出裡頭麻線粗糙的筋骨,像老人下巴上稀疏的胡茬。
袋裡沉甸甸的,裝著不到一兩米。
米粒瘦小乾癟,像餓極了的虱子,卻被水或者說那點珍貴的油湯)泡得微微發脹,顯出一點可憐的飽滿。
袋底,還沾著幾點極其珍貴的油星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頑強地閃爍著微弱的、金子般的光芒。
“悄……悄摸省下的。”外婆壓低了嗓子,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樹皮。
她往冰冷的灶膛裡塞了把乾蘆葦杆,劃著火柴。
“噗”一聲輕響,橘黃的火苗竄起來,“劈啪”爆了兩聲,映得她臉上刀刻斧鑿般的皺紋更深了,溝壑裡填滿了無儘的疲憊與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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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兒個,隊裡處理了隻病弱的雞,說是怕不好,要挖深坑埋了。
俺……俺求了管夥房的老李頭半天,說了幾籮筐好話……才討來小半碗湯,就那湯上頭飄著的油花花……俺把這點米泡在湯裡,拿布包嚴實了,揣在懷裡捂了兩天兩夜。
用身子暖著……才……才把它捂得發起來一點……”她說話時,眼睛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女兒昊文蘭懷裡的姬永海身上。
永海正趴在娘懷裡,有氣無力地啃著自己的小手指頭。
小臉被灶膛裡跳動的火光映得紅撲撲的,乍一看,真像塊剛發起來、暄軟喜人的白麵饅頭。
隻有巧女看得分明,弟弟那紅暈不是因為健康,是餓!餓極了的孩子,臉就會泛出這種病態的紅,像熟透後掛在枝頭、內裡卻早已空癟的柿子,看著喜興,實則虛妄,讓人心頭發緊。
外婆的眼神卻像是長在了孩子那“暄軟”的小臉上,挪不開半分。
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摸摸孩子那紅撲撲的小臉蛋。手抬到半空,卻又猛地縮了回來——那雙手,比虞玉蘭的還要粗糙可怖,指關節腫得像剛拔出土的小蘿卜,指甲縫裡嵌滿了洗不掉的黑泥,裂開的口子翻著紅肉,結著厚厚的黑痂。
她怕自己這雙老樹皮般、滿是裂口的手,刮疼了孩子那豆腐般細嫩的皮肉。
轉而把手在同樣破舊的圍裙上使勁搓了搓,仿佛這樣就能搓掉些歲月的風霜,擠出點微末的溫柔來:
“瞧這娃……多壯實,多喜人呐……比俺家那過繼的小子強多了……”
聲音裡帶著強裝出來的、刻意拔高的欣慰。
昊文蘭鼻子一酸,喉嚨像被一團熱乎乎的棉花死死堵住了。
她知道娘說的是誰——是過繼給爹當兒子的娘家堂弟,才十四歲,去年冬天就餓得雙腿浮腫,像灌了水的皮囊,連路都走不動了。
娘哪是真心來看永海“壯實”,她是怕啊!
怕她這心尖尖上的小外孫,也遭那份快被活活餓死的罪啊!
鐵鍋上架著個豁了口的舊瓦罐,是去年大煉鋼鐵運動裡僥幸沒被砸爛的“幸存者”,罐口缺了一大塊,像掉了顆門牙的老漢,帶著幾分淒涼的滑稽。
外婆哆嗦著,把布袋裡泡得發脹的米連同那點珍貴的油湯,一滴不剩地、小心翼翼地倒進瓦罐裡。
又往灶膛添了把乾草。
火苗“騰”地一下旺了些,貪婪地舔舐著烏黑的罐底。
罐裡的米粒漸漸吸飽了溫熱的湯汁,在微沸中輕輕地、滿足地翻騰著,發出細微的“咕嘟”聲,像久餓的人在睡夢中發出的、帶著些許慰藉的囈語。
那混合著米香和微弱雞油腥甜的香味,越來越濃,越來越勾魂,在這間被苦難浸泡的冰冷土屋裡,固執地彌漫開來,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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