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恩情……我老婆子記到骨頭縫裡!
餓死、累死,怨不得旁人,就怨那些不會辦事的人,把好事辦成了鬨心的事!
昊文蘭坐在婆婆旁邊的小板凳上,懷裡抱著不滿兩歲的永海。
永海瘦得像隻脫了毛的小貓,胳膊腿細得能數清骨頭,可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黑葡萄似的,正睜得圓圓地看著娘的臉。
昊文蘭自己早已瘦脫了形,曾經紅潤飽滿的臉頰凹陷下去。
像被誰用手挖了兩個坑,顴骨支棱著。
像兩片曬乾的瓦片,襯得那雙杏眼愈發的大,裡麵盛著的不是往日的清亮。
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像積了雨水的老井,風一吹,全是漣漪。
自打接連生了幾個孩子,又在這饑荒年月裡苦熬,她的身子早被掏空了。
去年在田埂上接連三次暈倒,不省人事,像截斷了線的稻草人。
大夫來瞧,捏著她的手腕子半天,最後搖搖頭說:
是餓出來的眩暈症,身子油儘燈枯,就剩點火星子在跳了。
此刻她沒說話,一隻手無意識地拍著懷裡的永海,手掌瘦得能看見青色的血管,像老樹根盤在手上。
姬忠楜悶頭坐在門檻上,手裡捏著根枯草莖,手指關節粗得像老樹根,被歲月磨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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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重擔像盤石磨,一頭壓著老的,一頭壓著小的,中間壓著他,磨盤轉一圈,就往肉裡嵌一分,往骨頭縫裡鑽一寸。
他聽見媳婦昊文蘭夜裡翻來覆去的歎息,聽見她對著空米缸嘟囔:
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
可這年月,米缸空得能跑老鼠,肚腸空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再巧的媳婦,又能算計出什麼?
這念頭像條小蟲,白天躲在心裡,夜裡就爬出來啃噬他的五臟六腑。
然而,在絕望的泥沼裡,昊文蘭那顆被苦難磨得異常堅韌的心,硬是抽出了希望的綠芽。
她開始挨家挨戶地串門,腳步輕得像片葉子,怕驚著人家家裡正在哭鬨的孩子。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像深水裡的石頭,沉,卻穩。
她敲開妯娌、鄰裡、小姑子們緊閉的門——那些門,有的是用破木板釘的,有的是用蘆葦編的,都關得死死的,像怕被外麵的饑餓搶了去。
東澗那邊……
她壓低了聲音,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光,像浸在水裡的星子。
河乾了,湖縮了,可東澗那片老蕩子,水沒乾透!底下……埋著活路!
野藕!
她吐出這兩個字時,聲音有些發顫,像吐出塊燒紅的炭,燙得自己舌尖發麻。
還有野菱角、芡實、蒲根!那是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給咱留的救命糧!
起初,隻有幾個膽子大些、家裡實在斷了炊的姑嫂,半信半疑地跟著她。
天剛蒙蒙亮,天邊還掛著顆殘星,像塊蒙了灰的碎銀子,她們就踩著露水出發了。
露水打濕了褲腳,涼颼颼地往骨頭縫裡鑽。
她們像一群沉默的影子,貼著田埂走,悄悄溜進東澗那片看似死氣沉沉的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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