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開本子,裡麵夾著幾張工業券,紙都泛黃了,卻平平整整。
“這是我攢的,省了半年的,應該夠。”
姬忠雲從床上抬起頭,頭發亂得像堆草,眼睛紅通通的:
“姐夫,那是你準備給東風買奶粉的……”
丁大柱的兒子丁東風,跟永海同歲,卻因為營養不良,長得瘦小,像根沒長開的豆芽菜,比永海矮了半個頭。
丁大柱合上本子,語氣很輕,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兒,像釘進木頭的釘子:
“東風是我兒子,永海也是我外甥。
他們都是葉家和姬家的根,打斷骨頭連著筋,那個都是心頭肉!
再說,家裡更需要這個——文蘭倒下了,這個家就少了根頂梁柱。”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第二天一早,姬忠蘭揣著工業券去了供銷社。
天剛蒙蒙亮,路兩旁的白楊樹像站著的哨兵,葉子上還掛著霜。
供銷社的門剛開條縫,她就擠了進去,櫃台後的玻璃櫃擦得鋥亮,像麵鏡子。
維磷補腦汁果然稀罕,櫃台上擺著寥寥幾瓶,玻璃瓶子在晨光裡閃著光,像一塊塊透明的琥珀,裡麵的液體黃澄澄的,像融化的金子。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四瓶補腦汁,手指都在抖——這一下,差不多花去了她半個月的工資,那工資是她手握方向盤磨出繭子換來的。
回到宿舍,她找了個硬紙盒子,裡三層外三層地裹著補腦汁,又往裡麵塞了幾件自己織的小毛衣,針腳密密的,像撒在地上的芝麻。
丁大柱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小袋奶粉,鐵皮罐子上印著俄文字母,彎彎曲曲的像蟲子爬,看著就稀罕。
“這是托人從哈爾濱捎來的,蘇聯進口的。”
丁大柱把奶粉放進盒子,罐子碰撞的聲兒很輕,像小石子落在地上。
“給永海寄去,讓他補補身子——聽說這東西養人,喝了能長高。”
姬忠蘭看著那罐奶粉,眼圈又紅了,像剛哭過的兔子:
“大柱,這太貴重了……”
“再貴重也沒人金貴。”
丁大柱封好盒子,用麻繩捆了十字,結打得又緊又牢,像係住了沉甸甸的牽掛。
他在上麵工工整整地寫上地址,每個字都像刻上去的,
“告訴娘和哥嫂,彆惦記我們。
等這邊秋收了,糧食打下來,我再想辦法多寄點東西回去——麵粉、豆油,能寄的都寄。”
包裹寄出那天,風挺大,吹得人眼睛疼。
姬忠雲沒去送,躲在宿舍裡,看著牆上自己得的那些獎狀,紅的綠的,像一片小旗子。
她突然覺得眼睛發酸,像進了沙子。
從枕頭底下摸出個布包,藍底白花的,是娘給她縫的,裡麵是她這幾年攢下的幾塊錢,錢角都磨圓了,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饅頭掰半塊,鹹菜少夾一筷子,慢慢攢的。
她猶豫了半天,手指把錢捏得皺巴巴的,還是把錢塞進了姬忠蘭的口袋。
“姐,這個……也寄回去吧。”
聲音低得像蚊子哼,臉卻紅得像曬過的番茄。
姬忠蘭捏著那幾塊帶著體溫的錢,突然想起小時候,姐妹倆在南三河岸邊挖野菜。
忠雲總是把大的、嫩的都塞給她,自己撿小的、老的。
那時候的河水清得能看見水底的螺螄,陽光灑在水麵上,像鋪了一層碎金子,姐妹倆的影子在水裡晃啊晃,像兩條快活的魚。
包裹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
等姬家收到時,南三河兩岸的麥子已經抽出了穗,青幽幽的,像一片綠霧,風一吹,“沙沙”地響,像在說悄悄話。
虞玉蘭拿著剪刀,手抖得厲害,剪了半天才把繩子剪斷,像在拆一件寶貝。
當那四瓶維磷補腦汁露出來時,她的手止不住地抖,瓶子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四顆小星星。
“是忠蘭寄來的!”
她舉著瓶子,對著太陽照,裡麵的液體黃澄澄的,像融化的金子。
“這可是好東西,聽說能治頭暈!比當年的人參湯還管用!”
昊文蘭湊過來看,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像熟透的櫻桃:
“這得花多少錢啊……忠蘭她們在東北,日子也緊巴……”
“錢是人掙的,病可不能拖。”
虞玉蘭擰開一瓶,倒出一點在勺子裡,那液體稠乎乎的,像蜂蜜,“文蘭,你先喝。
喝好了,才能幫著楜子乾活,才能看著永海長大。”
昊文蘭擺擺手,手心都在冒汗:
“娘,還是給永海吧,孩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他是姬家的根苗,得壯壯實實的。”
“都有,都有。”
虞玉蘭把勺子遞到昊文蘭嘴邊,像喂小時候的楜子。
“忠蘭說了,她還會寄來的。
大柱也說了,秋收後再給咱寄奶粉——那東西是洋玩意兒,聽說喝了能長個子,比吃十個雞蛋還管用。”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