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忠懷的身軀頓時一僵,手中的驚堂木輕輕一頓,似乎被突如其來的話語擊中了心弦。
他低頭望著那雙稚嫩卻堅韌的眼睛,心中泛起一陣複雜難明的波瀾。
片刻後,他緩緩抬起頭,目光中多了一份沉思與憐惜,輕聲問道:
“小海?你說啥?誰在受苦?”
永海那雙小手還殘留著泥土的痕跡,臟兮兮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臉。
帶著一股未乾的淚痕,胸口起伏著,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氣。
迎著二伯父和眾人的疑惑與驚訝,堅定而清晰地說道:
“陳士美也苦!
他……他當了大官,有了公主,要認香蓮嬸和冬哥春妹,皇上和公主都不答應,要殺他頭!
他不認,良心又過不去……他……他兩頭都不是人!”
說到這裡,小臉漲得通紅,滿眼的激動與委屈交織在一起。
“包龍圖把他鍘了,秦香蓮嬸子就真的就快活了麼?
冬哥春妹就沒爹了!鍘了不對!不該鍘!”
屋內一片寂靜,眾人都呆呆地望著這個涕淚橫流、滿腔悲憤的小孩,仿佛麵對一隻異世的怪物。
屋子裡隻剩下油燈微弱的火光,發出“嗶剝”的細微聲響,似乎在訴說著那未曾平息的心事。
片刻之後,一個粗啞的聲音帶著些許譏諷的笑意打破沉寂:
“小娃娃懂個屁!陳世美那狗東西,千刀萬剮都解不了恨!不鍘留著過年不成?”
“就是!忘恩負義,豬狗不如!”
有人隨聲附和,語氣中滿是憤恨。
姬忠懷靜靜地望著永海那雙依舊泛著淚光、卻異常堅毅清亮的眼睛,臉上的驚愕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複雜難明的神色。
他緩緩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輕咳兩聲,臉上擠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重新拾起那把驚堂木,但沒有再用力拍擊,隻是輕輕摩挲著,語氣也變得溫和許多:
“好了好了,娃娃心腸軟,聽不得殺頭的事。
今兒個的故事就講到這兒吧。
等天陰了,咱們就不講這些苦情戲了,改講點帶勁的,講《林海雪原》!
講楊子榮打虎上山,智取威虎山!那才叫過癮!”
他試圖用新鮮的故事來衝淡這份尷尬又古怪的氣氛。
眾人這才漸漸活躍起來,竊竊私語,三五成群地起身,拍打著身上的草屑和煙灰,準備散去。
永海那句“該鍘不該鍘”的話語,像一顆突兀的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池塘,激起一圈微微的漣漪,卻很快被眾人對下一場熱鬨的期待所淹沒。
永海默默地從小板凳上站起,低著頭,像一隻鬥敗的小公雞般擠開人群,悄然走出了屋子。
外頭的雨絲依舊冰冷刺骨,打在臉上,和未乾的淚水融為一體,令人心頭一緊。
回到家中,灶膛裡的火光還未熄滅,映出一片溫暖的黃暈。
昊文蘭正坐在油燈微弱的光線下,專心縫補一件舊褂子。
她聽見永海拖遝的腳步聲,依舊沒有抬頭,隻是淡淡地問:“書聽完了?講的啥事?”
“《陳士美不認前妻》。”
永海悶聲答道,走到灶膛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伸出小手烤火。
跳躍的火苗在他烏黑的眸子裡閃爍,似乎在映照著他那未曾平息的心緒。
“哦,老戲碼。”
昊文蘭輕咬斷線頭,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又聽哭了?”
永海驚訝地抬起頭:
“娘,你怎麼知道?”
昊文蘭放下針線,抬起眼睛,溫和地望著兒子那雙還帶著淚痕的小臉。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麵容略顯模糊,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清澈,仿佛能穿透皮肉,直達孩子心底最細微的那份悲喜。
“你二伯那點本事,娘還不清楚?
他那講書,七分是照本宣科,三分是自己添油加醋。
目的就是把聽的人心裡的苦和怨氣挑出來,把銅板掙到手。”
你看你二伯父一講就是半天。
二三十人仰著頭,兩隻眼睛盯著他,聚精會神的坐在那土牆堂屋裡一動不動跟著他的神情走。
這就是他的本事,他能你聽哭了,真的了不起!
一是他說書說得好!
二是你聽的入神入化。
三是說明他半天苦生產隊四分工分錢,大夥兒花的不屈。值得!
至於書講的是真是假,故事內容是對還是錯,從不會有人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