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羌忠遠被眼前這場景徹底震懾住了。
那股從未見過的、猶如母狼般凶狠的神色,猶如寒冬臘月的霜雪,瞬間凍結了他原本的從容與自信。
臉上的悠然笑意瞬間散去,隻剩下一片錯愕與隱隱的惶恐。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脖子,想要解釋,卻又覺得那話語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大……大嫂……我……我也不知道,小海這孩子,實在是太老實了,太……太想當……”
話還未說完,就被一聲厲喝打斷。
“閉嘴!”
昊文蘭厲聲喝道,那雙銳利的眼睛像兩把冰冷的刀鋒,直直刺入羌忠遠的心臟。
“彆再說那些屁話!以後離我兒遠點!
再敢碰他一下,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她那雙粗糙的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警告的目光如同寒冰刺骨,令人不寒而栗。
說完,她猛地轉身,拉起門外早已驚呆了的姬永海,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留下一片沉默與壓抑在空氣中彌漫。
羌忠遠像被定在原地的小木床上,僵硬得像一尊雕塑,望著那扇還在微微晃動的破舊門板,臉色由青轉白,又由白變青,久久不能動彈。
過了許久,他才懊惱地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水,低聲咒罵了一句,心中滿是懊悔與迷茫。
晚飯在一種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匆匆結束。
那碗稀得幾乎能映出人影的糊糊,幾塊乾硬的雜麵餅子,似乎都帶著濃濃的無奈與苦澀。
昏黃的煤油燈光在土牆上跳躍,映照出昊文蘭那依舊緊繃的側臉,她沒有再責罵羌忠遠,也沒有再責備兒子,隻是用那雙粗糙的手,反複撫摸著兒子那瘦弱的胳膊,動作中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虔誠與溫柔。
直到油燈被吹滅,土炕上的稻草散發出淡淡的黴味,黑暗籠罩了整個屋子。
昊文蘭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裡,輕輕地,用下巴抵在他柔軟的發間。她的聲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堅不可摧的堅定,仿佛磐石般沉穩,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點,敲擊在姬永海的心弦上:
“海兒啊,娘的心肝……你要學會做人,想成為英雄,娘都懂,娘也為你高興。”
她頓了頓,似乎在積蓄力量,聲音變得更加沉重:
“可是,這世上的路啊,彎彎繞繞,黑白分明,不是光靠一股子實在就能走過去的。
雷鋒……他幫人,那是真心實意,暖到人心坎裡,連骨頭都能暖化。
不是讓人當猴耍,也不是讓人當槍使!”
她的語氣變得更加深沉,像從深井裡傳出的回響:
“英雄,不是掛在嘴上的空話,更不是哄騙著去當的虛名。”
她的聲音帶著歲月沉澱的苦澀與洞察力。
“英雄,得自己心裡有杆秤!要分得清輕重,要明白什麼事值得拚命去做,什麼事又是讓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傻事。
羌叔叔在逗你玩,你還看不出來嗎?
這麼熱的天,天地間全是熱氣騰騰,不要說是人用手煽煽子,就是用鼓風機吹風,都不會讓人涼的發抖。
因為全是熱風,隻能越煽越涼快,越舒服。
你怎麼能把他煽的冷的抖起來呢?
當然,你還小,不懂得這些氣候自然現象,等你長大了,上學了,就會學到這些知識。
所以今天這事不怪你,隻怪這羌叔叔做大不正!以後對他的話要防著一點,不要再上當。
另外娘還告訴你,不要輕易相信彆人的話。羌叔叔哪有那麼大本事,能讓你上公社廣播?!
上縣裡、全中國、全世界廣播,那更是大話!空話!
他這些話明顯是糊弄小孩子的。你卻上當了。
學雷鋒,想當小英雄,是個好想法,是個大好事,娘支持你。
但要真正做向雷鋒那樣的人,學到雷鋒的精神是不容易的,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
你必須記住娘的話,努力做一個以雷鋒為榜樣的好孫孩子。
就像你爺爺他們當年在蘆葦蕩裡跟敵人周旋那樣,不僅要有膽,還得有腦子!有骨氣!脊梁得硬!心要正!要知道為什麼要拚,為誰去拚!”
黑暗中,姬永海緊緊依偎在娘溫暖的懷抱裡,小小的身體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顆心臟沉重而有力的跳動。
娘的話,每一句都像燒紅的鐵烙在他幼小的心上。
羌忠遠那張曾經哄騙他、笑臉相迎的臉,此刻在黑暗中扭曲變形,變得無比醜陋、令人厭惡。
一股被欺騙、被利用的羞恥與憤怒,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他的小心臟上,越纏越緊,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