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混雜著無奈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被這蓬勃野性擊中的震動,慢慢取代了最初的惱怒。
傍晚,羌忠遠換了一身勉強乾淨的舊衣服,臉上、脖子上還殘留著沒洗淨的泥痕。
他拎著那個沾滿泥漿、已經半濕的帆布包,走進了昊文蘭家的堂屋。
昊文蘭正坐在昏黃的油燈下納鞋底,針線穿過厚厚的袼褙,發出“哧啦哧啦”的聲響。
聽到腳步聲,她頭也沒抬,臉色依舊冷硬。
羌忠遠把包放在門邊,搓了搓手,臉上堆起一個略顯尷尬的笑容:
“嫂子……那個……下午的事……”
昊文蘭手中的針線猛地一頓,抬起眼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冰錐子:
“怎麼?想告狀?還是想讓我賠你衣裳?”
“不不不!嫂子你誤會了!”
羌忠遠連忙擺手,臉上的笑容卻變得真切了些,甚至帶著點莫名的興奮。
“我是說……小海這孩子……了不得啊!真的!”
他往前湊了半步,壓低了聲音,語氣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
“您看看今兒個這手!
挖坑,偽裝,埋伏,引我上鉤……這腦子!這膽量!這記仇的狠勁兒!嘖嘖……才六歲啊!”
他搖著頭,嘖嘖讚歎,目光投向裡屋門簾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布簾,看到裡麵那個小小的身影。
“嫂子,您信我一句。”
羌忠遠的聲音在昏暗的光線裡沉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預言般的篤定。
“老話講,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
就憑小海這心性,這不服輸、不受欺的硬骨頭,這股子……這股子狼崽子似的狠勁和靈性!
甭看現在窩在這河西的爛泥坑裡,將來……將來必定有他的大出息!
鐵定能立到河東去!立得穩穩的!
您就等著享他的福吧!”
昊文蘭捏著針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那冰冷的眼神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被這番話輕輕撬動了一下,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掠過。
她沒有回應,隻是重新低下頭,更加用力地將針紮進厚厚的鞋底裡,“哧啦——”一聲,綿長而沉悶。
昏黃的燈光將她低垂的側影投在斑駁的土牆上,那影子微微晃動著,像一片在風中沉默的葉子,包裹著無人知曉的沉重與微光。
堂屋裡隻剩下單調的納鞋底聲。
裡屋門簾的縫隙下,姬永海赤著腳站在冰涼的土地上,小耳朵緊緊貼著門板,將羌忠遠那番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三十年河東……”這神秘的讖語,第一次帶著沉甸甸的份量,撞入他稚嫩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深不見底的漣漪。
他悄悄挪到小小的木格窗邊,踮起腳。
窗外,血紅的夕陽正沉入洪澤湖浩渺的水波,將西天染成一片驚心動魄的赤金。
那光芒霸道地潑灑下來,將腳下這片低窪的河西土地、連同遠處那條曾險些吞噬他的南山河,都鍍上了一層熔金般的、悲壯而滾燙的顏色。
河東那片高坡的輪廓,在炫目的霞光裡顯得遙遠而模糊,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磁石般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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