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反革命!”他梗著脖子說,聲音有點發虛。
“那你就把它扔了!”
馬小建逼近一步,眼睛瞪得圓圓的,唾沫星子噴到姬永海臉上。
“破四舊就要徹底!留著這東西,就是對革命不忠誠!
你看我們都沒戴這些封建玩意兒!”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旁邊幾個孩子。
你帶著這玩意兒就不配做革命小將!
“隻有真正的革命小將,才配跟著毛主席乾革命!”
周圍幾個小孩跟著起哄:“扔了!快扔了!”
“不扔就是反革命!”
姬永海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像被火烤過的烙鐵。
他看看馬小建臂膀上鮮豔的紅袖章,又摸摸自己胳膊上空空如也的地方——
他還沒撈著戴呢,老師說要表現最積極的才能先得。
他想起砸佛像時的痛快,想起踩碎牌位時的決絕,一股狠勁突然就上來了。
他猛地揪住金墜子,用力一拽。
“嗤啦——”
耳垂被撕裂的劇痛瞬間傳遍全身,像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啊”地叫了一聲,捂住耳朵,鮮血順著指縫流出來,滴在胸前的藍布褂子上,開出一朵朵暗紅色的花。
那對金墜子還攥在手裡,沾著血,在暮色裡閃著冰冷的光,像兩隻瞪圓的眼睛。
“給我!”
馬小建伸手就要搶,眼裡閃著貪婪的光,手指都在發抖。
姬永海卻像瘋了一樣,轉身就往南三河跑。
耳朵上的血順著脖子往下淌,糊住了衣領,黏糊糊的,他也顧不上擦。
跑到河邊的石階上,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比河水拍岸還響。
河水在暮色裡泛著灰黑色,水麵漂著些燒“四舊”飄來的紙灰,像一群白蝴蝶。
他揚起胳膊,把那對金墜子狠狠地扔進了水裡。
“撲嗒”一聲,水花濺起來,很快就消失了。
渾濁的河水打著旋兒,卷著那點金光流向遠方,像從未存在過。
姬永海捂著流血的耳朵,看著河水,突然就蹲在地上哭了。
不是因為疼——耳垂的傷口像有無數根針在紮,可心裡的疼更厲害,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剜了一下,空得發慌。
他想起外婆顫巍巍的手給他戴墜子時的樣子。
想起外公在街頭扛布匹的背影。
想起外公那三個月的血汗錢。
就這麼沉進了河西的爛泥裡。
昊文蘭在河岸邊找到兒子時,他的半邊臉都被血染紅了,像剛從血水裡撈出來。
她沒罵他,也沒哭,隻是默默地掏出帕子——
那是塊打了好幾層補丁的藍布帕,邊角都磨破了——
按住他流血的耳朵。
帕子很快就被血浸透了,她又解下自己的腰帶,撕成布條給他纏上。
布條上還留著灶膛的煙火味,姬永海聞著,突然就想起小時候發燒,母親也是這麼用布條給他裹頭的。
“誰讓你扔的?”
昊文蘭牽著他往家走,聲音很輕,像怕驚著什麼。
“馬小建。”
永海的聲音含混不清,血沫子從嘴角冒出來。
昊文蘭停住腳步,看了看南三河的方向——河水在暮色裡已經看不清顏色,隻有遠處公社的喇叭還在喊著口號,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
她又看了看兒子蒼白的臉,輕輕歎了口氣,那口氣裡帶著河水的腥氣和柴火的煙味:
“傻孩子。那不是四舊,那是你外公的心意。”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像說給河水聽。
“馬小建他爹以前跟你外公搶過碼頭的活計,被你外公揍過。
馬小建那孩子,眼睛長在頭頂上,就盯著彆人家的仨瓜倆棗。
他讓你扔,自己怕是早就守在河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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