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旭,我看到網上的那些東西了。”陳瑾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促,背景音裡還有報社特有的嘈雜,“你還好嗎?”
“我不好,瑾瑜。”顏旭第一次在她麵前流露出如此明顯的疲憊和憤怒,“這是赤裸裸的汙蔑!是通天集團在背後搞鬼!”
“我知道。”陳瑾瑜語氣肯定,“這種大規模、有組織、針對性極強的輿論攻擊,手法很專業,不是普通網友能做到的。很可能是他們雇傭了專業的網絡水軍公司。”
“水軍?”
“嗯,一種新興的……灰色產業。”陳瑾瑜解釋道,“通過控製大量虛假賬號,在網絡上集中發布、擴散特定信息,引導甚至操控輿論風向。他們利用的就是信息繭房效應——當大量重複的、片麵的負麵信息充斥一個用戶的視野時,他會不自覺地接受並認同這些信息,很難再去接觸和相信不同的聲音。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飽和攻擊’。”
顏旭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意識到,通天集團不僅在法律層麵打擊他,更要在道德和信譽層麵徹底摧毀他。對於一個以“可靠、實惠、有擔當”為品牌核心的公司來說,這種攻擊是致命的。
“我必須立刻回應!澄清事實!”顏旭急切地說。
“顏旭,你冷靜點。”陳瑾瑜勸阻道,“在這種情緒化的輿論漩渦裡,你越是急切地辯解,越容易落入對方的陷阱。他們會斷章取義,扭曲你的每一句話,發動水軍進行更猛烈的圍攻。你現在需要一份邏輯清晰、證據確鑿的官方聲明,但即便發了,在水軍的淹沒下,能接觸到真實信息的普通用戶,恐怕也是少數。”
“那難道就任由他們潑臟水嗎?”顏旭幾乎是在低吼。
“我正在寫一篇報道,試圖從媒體角度客觀分析這次事件,指出其中存在的疑點和可能存在的商業操縱。”陳瑾瑜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力,“但我必須遵守新聞規範,沒有確鑿證據不能直接指控通天集團。而且……我擔心,我的聲音,在對方精心策劃的這場輿論戰麵前,可能也微不足道。”
顏旭沉默了。他望著窗外被夜色和燈光點亮的城市,感覺自己和他的公司,就像暴風雨中海麵上的孤舟,被來自四麵八方的惡浪瘋狂拍打。法律的、輿論的、市場的……通天集團展現出的,是一套立體而凶狠的組合拳,目的就是要將他這個剛剛冒頭的挑戰者,徹底按死在泥沼之中。
掛了電話,顏旭回到會議室,麵對著一屋子等待指示的下屬和林浩天焦急的目光,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他曾經以為,商業競爭是技術、產品和服務的比拚,但現在他明白了,這也是一場肮臟的、無所不用其極的戰爭,戰場遍布法庭、媒體和每個人的電腦屏幕。
“官方聲明要發,態度要堅定,證據要紮實。”顏旭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同時,聯係所有能聯係到的、長期合作且有信任基礎的客戶,一對一進行溝通解釋。至於網絡上的汙蔑……”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和無奈,“暫時……冷處理。我們不能被拖入對方預設的泥潭。”
他知道,這個決定很憋屈,很被動。但他更知道,在對方掌控的輿論戰場上,倉促迎戰,隻會輸得更慘。這場輿論的戰爭,他暫時失去了主動權,隻能咬牙承受著來自暗處的冷箭,等待著或許存在的反擊時機。商業的殘酷與人心的陰暗,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儘致。
專利訴訟的陰雲尚未散去,網絡輿論的汙水仍在潑灑,顏旭和團隊還在艱難地兩線作戰,試圖穩住搖搖欲墜的客戶信心。然而,通天集團的第三記重拳,以更直接、更致命的方式,轟然而至。
這天清晨,顏旭比平時更早來到公司。冬日的陽光慘白地照進辦公室,卻帶不來絲毫暖意。他習慣性地先打開電腦,查看生產管理係統裡“旭日1型”智能路由交換機的物料庫存和生產線狀態。這是他每天開始工作前的例行檢查,能讓他對公司的運營脈搏有個直觀把握。
然而,今天屏幕上顯示的數據,讓他瞬間僵住。
核心通信處理芯片——型號CX5880,庫存數量:37片。旁邊鮮紅的字體標注著:低於安全庫存線。
顏旭的心臟猛地一縮。不可能!他清楚地記得,上周才剛審核過采購訂單,向他們的核心供應商,新加坡的“科芯國際”,追加訂購了五千片CX5880,預計本周內就能到貨入庫。這批芯片是“旭日1型”的大腦,缺了它,產品就是一堆廢鐵。
他立刻抓起電話,撥通了采購總監的號碼,聲音因不祥的預感而有些發緊:“李總監,科芯國際的那批CX5880芯片,物流跟蹤顯示到哪裡了?為什麼庫存預警了?”
電話那頭的李總監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和難以置信:“顏總!我……我正要向您彙報!剛接到科芯國際中國區銷售副總裁親自打來的電話,他們……他們單方麵通知,暫停向我們供應所有CX5880及相關衍生型號芯片!已經發貨在途的批次,也被強製召回!”
“什麼理由?!”顏旭的聲音陡然拔高,握緊話筒的手指關節泛白。
“他們……他們說是收到了其重要客戶‘通天集團’發出的正式律師函。函中聲稱,旭日1型設備涉嫌專利侵權,正處於法律訴訟階段。科芯國際作為上遊供應商,如果繼續向我們供貨,可能被列為共同被告,承擔連帶法律責任。他們基於供應鏈風險管理和合規要求,決定……暫停合作。”
話筒從顏旭手中滑落,撞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悶響。他愣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供應鏈扼殺。這是比專利訴訟和輿論汙蔑更凶狠、更徹底的打擊!通天集團甚至不需要在法律上贏得官司,他們隻需要利用自身作為科芯國際大客戶的地位和影響力,發出一封律師函,就能輕易地切斷旭日通訊的生命線!
顏旭猛地衝出辦公室,幾乎是跑著穿過辦公區,衝向樓下的生產車間。林浩天聞訊也臉色煞白地跟了上來。
生產車間裡,往日裡機器運轉的轟鳴聲已經平息了大半。幾條組裝線上,工人們大多無所事事地站著或坐著,臉上帶著迷茫和不安。線長看見顏旭和林浩天,急忙跑過來,哭喪著臉:“顏總,林總!CX5880芯片用完了!最後幾片剛被質檢扣下,說是有輕微劃痕……現在整條線都停了!後麵還有幾十台設備等著總裝測試,客戶天天催交貨,這……這可怎麼辦啊?”
顏旭的目光掃過停滯的生產線,掃過那些半成品設備,它們像失去了心臟的軀殼,靜靜地躺在傳送帶上,無聲地訴說著這場災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絕望的氣息。
林浩天雙眼赤紅,一把抓住顏旭的胳膊,聲音因極度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老顏!這是往死裡整我們啊!沒了芯片,我們拿什麼生產?拿什麼交貨?客戶要是集體索賠,光是違約金就能讓我們破產!王老三那邊的借款也快到期了!這是絕境!絕境!”
顏旭沒有回答,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空空如也的芯片物料盒。他想起了郵電部展覽會上,那個外方工程師傲慢的眼神;想起了華通電子突然的漲價;想起了趙資本那不容置疑的條款;想起了網絡上那些惡毒的汙蔑……而現在,是這最直接、最殘酷的斷供。
他明白,通天集團終於向他展示了其作為行業巨頭的真正力量。它不僅僅是一個技術競爭者,更是一個掌控著從標準、專利、輿論到核心供應鏈的龐大生態係統的統治者。在這個係統裡,它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它甚至不需要親自動手,隻需輕輕撥動一下它掌控的某個環節,就能讓像旭日這樣試圖挑戰其秩序的小公司,瞬間窒息。
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在此刻暴露無遺。當你核心元件的命脈掌握在彆人手中,而這個人恰好是你的死敵時,你所擁有的一切——技術、團隊、市場——都可能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顏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他扶住冰冷的機器外殼,才勉強站穩。望著停轉的生產線,他仿佛聽到了公司生命齒輪停止轉動的刺耳摩擦聲。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憤怒,像冰冷的岩漿,在他胸中積聚、奔湧。
他知道,旭日通訊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之前所有的掙紮、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妥協,在對手這記精準而凶狠的“釜底抽薪”麵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擊。
出路在哪裡?他緩緩直起身,眼神從最初的震驚和絕望,逐漸變得空洞,然後,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在那空洞深處,悄然點燃。
自主研發?尋找替代供應商?還是……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