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詢被安排在一間臨時征用的、原本是洪門書房的小房間裡。
厚重的書架散發著淡淡的墨香和木頭陳舊的氣息,與窗外隱約傳來的警笛聲形成了奇異的反差。
林雪坐在司徒鬆對麵,中間隔著一張紅木書桌。她的記錄本打開,錄音筆放在一旁,姿態專業而疏離。
“司徒先生,請再次陳述你的背景,以及昨晚為何會出現在洪門總部的中秋宴會上?“林雪的問題依舊標準而直接。
司徒鬆姿態輕鬆地靠在椅背上,仿佛隻是來朋友家喝茶聊天。
“我?司徒鬆,就是個在美國長大的華人,祖上跟洪門有點淵源。但我這人沒什麼大誌向,守著祖傳的一點中醫手藝,在唐人街開了家"鬆柏堂"小醫館混口飯吃。昨晚嘛,畢竟是中秋,致遠堂陳老爺子發帖邀請,我這個做晚輩的,於情於理都該來湊個熱鬨,沾沾喜氣。誰知道會碰上這種倒黴事?“他輕描淡寫,將自己與洪門的關係淡化得如同普通鄉鄰一般。
林雪低頭在記錄本上寫著什麼,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
忽然,她抬起頭,仿佛隨口提起般問道:“我們接到國際刑警組織的一份情況通報,提到前段時間,在柬埔寨西港地區,發生了一起針對某電詐園區的襲擊事件,造成多人死傷。有模糊信息顯示,似乎有一位亞裔年輕男性卷入其中。司徒先生前段時間,好像也去過東南亞?“
這一問,恰似奇兵突襲,直戳要害!
司徒鬆的心臟在那一瞬間猛地收縮,柬埔寨那間冰冷的手術室、閃著寒光的手術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以及逃亡路上鑽心的腿痛......種種畫麵幾乎要衝破記憶的閘門!但他強大的意誌力瞬間將這股悸動壓了下去。
體內“龍息訣“加速運轉,讓他自己的氣血維持在平穩狀態,臉上依舊是那副略帶困惑和無辜的表情!
“柬埔寨?西港?“司徒鬆挑了挑眉,隨即露出一個恍然又帶著一點後怕的笑容,“哦,你是說那個亂得要命的地方啊!我是去旅遊過,普吉島陽光沙灘多好,聽說隔壁西港有什麼"新賭場"開張,好奇去看了一眼。結果差點被當做肥豬被宰,嚇得我趕緊溜了!怎麼,那邊出大事了?嘖嘖,幸好我跑得快!“
他語氣輕鬆,好似那真的隻是一場不愉快的旅行經曆而已!
林雪緊緊盯著他的雙眼,試圖從裡麵找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但司徒鬆的眼神清澈而坦然,甚至帶著一點戲謔,仿佛在說“你們警察連這種小事都關心?“
然而,林雪清晰地感知到,眼前這個男人在聽到“柬埔寨西港“時,那一閃而逝的、幾乎無法捕捉的凝滯。他身上有一種經曆過真正生死搏殺才能沉澱下來的冷靜,有一種遠超普通中醫的深邃!
林雪忽然明白,真正的高手從不輕易明牌,他們的強大往往隱藏在平凡的表象之下,如同深海中的暗流,表麵平靜卻蘊含巨大能量!
“他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林雪在心中篤定。
但另一方麵,他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以及言語間偶爾流露出的幽默和智慧,又讓她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好奇,甚至是一絲被吸引的感覺!
理智與情感,在她內心進行著無聲的交鋒!
問詢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黃昏時分才結束。
夕陽將天空染作一片絢爛的橘紅,遠方的山巒在暮色中勾勒出溫柔而靜謐的輪廓。
司徒鬆結束了與林雪無聊的對話後,回到了他的“鬆柏堂“醫館。
醫館位於唐人街一條相對安靜的巷子裡,青磚灰瓦,門口掛著古樸的牌匾,院中種著幾株翠竹,在晚風中沙沙作響。
幾小時前致遠堂的血雨腥風尚未散儘,此間卻已是另一番天地。喧囂與寂靜,狂亂與平和,被壓縮在同一段時空裡,構成一幅極不真實卻又無比真切的畫景!
他剛走進院子,還沒來得及換下那身沾染了塵灰和淡淡血跡的衣服,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司徒先生!“
司徒鬆回頭,有些意外地看到林雪正站在院門口。
她脫下了警服和防彈背心,換上了一身簡單的休閒裝,少了些許工作中的淩厲,多了幾分女性的溫婉,但眼神依舊清澈明亮。
“林探長?“司徒鬆挑眉,“還有事?口供不是都錄完了嗎?“
林雪走了進來,目光掃過整潔雅致的小院,語氣平靜:“還有一些細節需要核實。另外,我作為案件負責人,有必要對案件關鍵當事人的生活環境做進一步的深入了解!“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但當她看到院中石凳上,一位老華僑正撩起衣袖,讓司徒鬆施針時,她停下了腳步,沒有打擾。
夕陽的餘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司徒鬆的身上。
他微微俯身,手指撚動著金針,動作嫻熟而穩定,神情專注而溫和。針尖緩緩刺入老人的穴位,他的指尖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魔力,讓原本因疼痛而眉頭緊鎖的老人,漸漸舒展了麵容。
此時的司徒鬆,與昨夜那個煞氣凜然的武者,與剛才在問詢室裡滴水不漏的“嫌疑人“,判若兩人!他身上散發著一種沉靜的氣息,那是醫者獨有的仁心與悲憫!
林雪靜靜地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這一幕。
她瞧見司徒鬆一邊行針,一邊以帶著粵語口音的溫言軟語詢問老人身體狀況,叮囑其注意事項。那種自然而然的關懷,不似作偽。
不知為何,林雪心中某處堅硬的地方,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治療結束,老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司徒鬆這才直起身,看向林雪,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林探長,站著不累嗎?進來喝杯茶吧。“
小院中,竹影婆娑,茶香嫋嫋。兩人對坐在石桌旁,一時無言!
最終還是司徒鬆打破了沉默,他凝望天邊最後一抹霞光,語氣悠遠:“海外華人,不容易!離鄉背井,想要站穩腳跟,光靠忍讓和抱團是不夠的,還得自身硬氣!就像我們國粹—中醫,的確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不該被西方看輕,更不該在我們自己人手裡沒落下去!“
他沒有談論江湖恩怨,沒有談論昨晚的廝殺,隻是說著這些家長裡短、市井見聞。然而,林雪卻從他平靜的話語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種深沉的家國情懷與不甘人後的傲然氣度!
她靜靜地聆聽著,麵上未露分毫,內心卻已被悲天憫人的情懷、家國天下的格局所折服。這與她平日裡接觸的那些要麼唯利是圖、要麼渾渾噩噩的幫派分子,截然不同!
茶水漸涼,暮色四合。
林雪起身告辭。她走到院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站在竹影下的司徒鬆。月光如水,給司徒鬆的側影鍍上了一層清輝。
“司徒先生,“林雪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你是個有情懷的人!“
說完,她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燈火中。
司徒鬆凝視著她的座駕尾燈漸漸隱入夜色,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一枚金針,針尖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著幽冷而神秘的光澤,嘴角悄然勾起一抹難以揣測的淺笑。
然而,這片刻的寧靜之下,暗流從未停息。
在距離“鬆柏堂“幾個街區外的一棟高層建築裡,一間漆黑的房間內,一架長長的望遠鏡鏡頭悄然收回。
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衣服中的身影,對著耳麥低語,聲音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目標已回醫館,林雪探長剛離開。是否繼續監視?“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經過處理的、低沉而冰冷的男聲:
“繼續!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誰的人......以及,他到底還記得多少,柬埔寨的事情!“
窗外的洛杉磯,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無邊的黑暗,掩蓋了人間,不計其數的秘密!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遙遠的黑暗中,緩緩凝聚。
中秋的月光,照亮了眼前的殘局,卻照不透那深不可測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