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工作室裡彌漫開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持續三天的瘋狂忙碌像被驟然抽空，隻剩下極度疲憊後的虛脫感和懸而未決的忐忑。鍵盤聲停止了，討論聲消失了，隻有幾聲如釋重負的歎息和椅子輪子滑動的聲音。
江浸月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著。大腦因過度運轉而嗡嗡作響，身體每一個關節都在叫囂著酸痛。但她心裡卻存著一絲微弱的火苗——他們完成了。在幾乎不可能的時間裡，他們交出了一份足夠紮實、足夠專業的報告。這至少證明了星火團隊的價值和韌性。
“月姐，喝點熱牛奶吧。”沈硯不知何時端來一杯溫熱的牛奶，輕輕放在她桌上，眼神裡帶著擔憂，“你幾乎三天沒合眼了。”
江浸月睜開眼，接過杯子，溫熱的觸感稍稍驅散了指尖的冰涼。“謝謝。”她聲音沙啞，“大家都辛苦了，讓大家今晚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可以晚點來。”
消息傳出，工作室裡響起幾聲有氣無力的歡呼，同事們開始陸續收拾東西，互相道彆，臉上帶著疲憊卻滿足的笑容。他們相信，他們打了一場漂亮的硬仗。
人漸漸走空，隻剩下江浸月和沈硯還在。
“你也回去休息吧，沈硯。”江浸月輕聲道。
“我等會兒就走，月姐你先回吧，你臉色很不好。”
江浸月沒有堅持，她確實已經到了極限。她站起身，眼前微微發黑，扶住桌子才站穩。拿起包和外套，她最後看了一眼電腦屏幕，郵箱界麵安靜地停留在“發送成功”的提示頁。沒有新郵件提醒。
也許，殷夜沉還沒看到。或者，他看到也覺得無可挑剔？
抱著這點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工作室。
回到冰冷的公寓，她甚至沒力氣洗漱，直接倒在床上，幾乎是瞬間就陷入了昏睡般的睡眠。
然而，睡眠並不安穩。夢裡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圖表、以及殷夜沉那雙冰冷審視的鳳眼。她在夢裡反複檢查著報告的每一個細節，焦慮感如影隨形。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枕邊手機的嗡鳴震動驚醒。
心臟猛地一跳，她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機。屏幕發出的冷光刺得眼睛生疼——淩晨四點五十七分。不是電話，是一封新郵件的提醒。
發件人：周嶼主題：回複：星耀項目全麵規劃報告_v1_最終版
淩晨四點五十七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穿透了溫暖的被褥，直抵心臟。她幾乎能想象出，殷夜沉或許剛剛結束一場跨國會議，或者根本未曾入睡，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裡，審閱了她那份傾注了團隊三天心血的文件。
她指尖微顫，點開了郵件。
郵件正文極其簡短，沒有任何稱呼和寒暄，隻有一行字，像一把淬冰的匕首：
“殷總批示：重做。今日1700前提交。”
沒有理由。沒有指出任何具體問題。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對這份超負荷工作成果的認可。
隻有兩個冰冷、專製、不容置疑的字——重做。
以及一個更加緊迫、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新期限。
江浸月呆呆地盯著那行字，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胸腔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掏了一把，空落落地發疼，隨即又被一種滾燙的屈辱和憤怒填滿。
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團隊所有人拚儘全力的付出，在他眼裡，就隻值這兩個字？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下達這個指令時的樣子——麵無表情，目光淡漠，或許指尖正隨意地劃過那塊古董腕表的表盤，仿佛隻是處理掉一件微不足道、且不合心意的物品。
這不是要求，這是宣示。一場來自絕對權力高塔之上的、單方麵的宣示。他要的或許從來不是一份完美的報告，而是她徹底認清自己的位置，並展現出絕對服從的姿態。
淚水猛地湧上眼眶，酸澀灼熱。她死死咬住下唇，仰起頭，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輪廓，硬生生地將那點不爭氣的濕意逼退回去。
哭有什麼用？憤怒又有什麼用？協議是她親手簽的。路是她自己選的。
為了工作室能活下去，為了團隊還能繼續追逐那個遙遠的夢想，她彆無選擇。
她在冰冷的黑暗中靜坐了許久，直到急促的心跳慢慢平複，直到滾燙的情緒一點點冷卻，凝固成一種堅硬的、近乎麻木的決心。
手機屏幕早已暗了下去。她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書桌前，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屏幕亮起，幽幽的光芒再次照亮她毫無表情的臉。她移動鼠標，點開了那份名為“星耀項目全麵規劃報告_v1_最終版”的文檔。
超過兩百頁的內容再次呈現眼前。
她沉默地注視著它們，仿佛注視著過去三天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注視著團隊成員們疲憊卻充滿希望的臉。
然後，她移動光標，按下了“另存為”。
在文件名輸入框裡，她緩慢而清晰地刪除了“最終版”三個字，重新命名：
“星耀項目全麵規劃報告_v2”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淩晨冰冷的空氣，雙手重新放回鍵盤上。
窗外，天色依舊濃黑如墨，萬籟俱寂。
隻有她敲擊鍵盤的細微聲響，在清冷的房間裡，固執地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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