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的光芒在無數酒杯的折射下,交織成一片令人暈眩的光海。江浸月獨自站在餐區邊緣的陰影裡,隻覺得周遭的喧囂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蘇晚意和那些名媛們帶著譏諷的輕笑聲似乎還在耳邊回蕩,而腰間仿佛仍殘留著殷夜沉方才緊緊環抱、宣示主權時的灼熱觸感和不容抗拒的力道。
一種難以言喻的憋悶和委屈在她心頭蔓延,幾乎要衝破那層努力維持的平靜表象。她下意識地又從那路過侍者的托盤裡取下一杯香檳,幾乎是倉促地飲儘。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刺激,卻絲毫無法澆滅心底那簇煩躁的火苗。酒精開始發揮作用,讓她的頭腦有些昏沉,視線也略微模糊,反而讓她獲得了一種短暫的、脫離現實的麻痹感。
就在她試圖用第三杯酒繼續麻痹自己時,一個溫和而富有磁性的男聲在她身側響起,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雜:
美酒雖好,似乎也不該這樣豪飲。容易傷身,也辜負了它的韻味。
江浸月帶著一絲醉意和下意識的警惕轉過頭。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絲絨西裝的男人站在不遠處。他身姿挺拔,氣質儒雅溫文,手中端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正微笑著看著她,眼神銳利卻包裹著恰到好處的禮貌與關切,是那種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的類型。他的英俊與殷夜沉那種具有攻擊性的妖孽美不同,更像是一塊溫潤的玉,但細細看去,那含笑的眼底深處,藏著不易察覺的精明與衡量。
你是......?江浸月下意識地問,酒精讓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軟糯和遲疑,少了平日的清冷。
鄙人陸深。男人微微頷首,笑容溫和得體,自報家門卻又不顯得咄咄逼人,深藍資本,或許江小姐沒聽說過。他語氣謙遜,但深藍資本這幾個字,在近年來的投資界卻代表著敏銳、大膽和不容小覷的力量,以支持創新和給予創作者極大自由空間而聞名。
江浸月確實聽過這個名字,甚至曾在工作室最困難的時候,短暫地研究過他們的投資方向。她努力想集中精神,保持清醒和距離:陸總,您好。久仰。她的回應略顯客套,帶著疏離。
看來江小姐今晚遇到了一些煩心事?陸深的目光敏銳地掃過她手中空掉的酒杯,和她微紅眼眶下難以完全掩飾的落寞,語氣帶著適度的、不令人反感的關切,這個場合確實有時會讓人感到……束縛。他輕描淡寫地一詞,卻微妙地戳中了她的心境。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舞池,那裡正響起一支舒緩優雅的布魯斯樂曲。如果不介意,或許一支舞能讓你暫時放鬆一下?總比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要好。他向她伸出手,發出邀舞的邀請,姿態優雅而真誠,保持著不會讓她感到壓迫的安全距離。
若是平時,江浸月一定會謹慎地拒絕陌生人的邀約。但此刻,酒精放大了她的所有情緒——委屈、不甘、叛逆。蘇晚意那些刺耳的話語還在回響,殷夜沉那近乎蠻橫的掌控更讓她心生抗拒。她急需一點喘息的空間,需要一點能證明自己並非完全屬於某人的、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幼稚的反抗。
鬼使神差地,她看著陸深那溫和無害的笑容,以及那雙似乎能看透她困境的眼睛,點了點頭,將微涼而略帶顫抖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好。
陸深眼中閃過一絲極快且不易察覺的光芒,像是獵人看到獵物終於踏入了預設的路徑。他微笑著,極其紳士地虛扶著她的腰,引她走向舞池。
他的舞步流暢而體貼,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會過分親近讓人不適。江小姐的動畫作品,我其實一直頗為關注,陸深一邊引領著她隨著音樂移動,一邊自然地開啟話題,但內容卻精準地投其所好,繞開了無聊的寒暄,直擊她最核心的領域,尤其是之前那個在獨立電影節獲獎的關於星空與夢想的短片,意象的運用非常巧妙,情感傳遞也極具感染力,充滿了原始而珍貴的創造力。
他的讚美並非浮於表麵,而是提到了具體作品和細節,聽起來真誠且內行,與方才名媛們膚淺的刁難和殷夜沉那種帶著占有欲的審視形成了鮮明對比。酒精作用下,江浸月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地稍稍放鬆,甚至下意識地回應了一句:謝謝……那個短片,確實花了很多心思。
看得出來,陸深從善如流,語氣帶著欣賞,真正的藝術創作總是需要傾注心血。可惜,很多時候,商業與藝術的天平並不容易把握。他話語溫和,卻似有所指,尤其是在某些……強調絕對控製和回報率的環境下,創作者的靈感和自由,往往是第一個被犧牲的。
他稍作停頓,仿佛隻是隨口感慨,然後目光溫和地看向她,聲音放得更低了些,如同分享一個善意的秘密:我們深藍一直認為,真正有才華的創作者,值得擁有更自由、更受尊重的土壤。資本應該成為翅膀,而不是枷鎖,不是嗎?
這話語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江浸月因酒精而變得敏感的心湖中漾開了一圈漣漪。她沒有立刻回答,但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避開了陸深的目光。深藍資本……更自由的土壤……這幾個詞在她腦中盤旋。
陸深將她的細微反應儘收眼底,見好就收,不再深入,隻是微笑著轉移了話題,聊起了巴黎一個她非常喜歡卻很小眾的藝術展,顯得博學而興趣相投。
然而,江浸月並不知道,她與陸深共舞、甚至偶爾低頭交談的一幕,恰好落在了剛剛與幾位重要人物簡短寒暄完畢、重返宴會廳核心區域的殷夜沉眼中。
他正與人交談,唇角還噙著一絲應付性的淡笑,但目光在掃過舞池的瞬間,那點笑意便倏然凍結,消失無蹤。
他臉上的表情並未有大的波動,依舊是那副冷峻模樣,但仔細看去,那雙深邃鳳眸中的溫度已驟然降至冰點。原本略顯慵懶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精準地鎖定在舞池中那對身影上,眸色深沉得不見底,仿佛蘊藏著即將席卷而來的風暴前兆。他下頜線條似乎繃緊了一瞬,周身那股原本收斂著的壓迫感無聲地彌漫開來,讓身旁正說著話的合作夥伴下意識地頓了頓,有些不明所以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殷夜沉手中的酒杯穩穩端著,指節卻微微收緊,水晶杯壁映出他冷硬不變的側臉,但那雙眼睛,卻冰冷地注視著陸深虛扶在江浸月腰後的手,以及她因微醺而側向對方的泛紅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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