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化驗室比平時更安靜些,窗外的梧桐葉落了滿地,風刮過玻璃時,會帶著點沙沙的聲響。廠裡要擴建新的檢測中心,俊輝被選中負責新儀器的校準工作,下周就要先去鄰市參加培訓,再回來統籌設備安裝。臨走前的那晚,兩人留在化驗室整理舊資料——那些堆積在檔案櫃頂層的檢測記錄,有的已經泛黃發脆,卻藏著他們一起走過的時光。
雅萱搬來梯子,踩著最下麵兩級,伸手去夠最上層的紙箱。俊輝怕她摔著,雙手扶著梯子兩側,仰頭看著她的動作:“小心點,彆碰倒旁邊的試劑瓶。”紙箱很重,雅萱費了些力氣才把它抱下來,裡麵的記錄紙散發出淡淡的油墨味,還夾雜著一絲舊紙張特有的黴味。
他們把資料攤在實驗台上,打開手電筒,昏黃的光在檔案櫃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跳躍的火焰。雅萱蹲在地上,一頁頁翻看著記錄紙,突然指尖頓住——那是一張邊緣卷曲的d檢測原始數據單,日期剛好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做實驗的那天。紙上的字跡還很清晰,俊輝記錄的“22.40”旁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眼睛是兩個小圓圈,嘴巴是條弧線,是她當時隨手畫上去的。
“你看這個!”雅萱舉起記錄紙,聲音裡帶著驚喜。手電筒的光落在紙上,把笑臉照得格外明顯。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紙麵,有些地方的字跡已經洇開,卻依舊能看出當時的認真,“記得嗎?那天做完實驗,你說我的滴定手法像繡花,手腕抖得又輕又穩。”
俊輝從背後輕輕圈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鼻尖能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味,混著化驗室的試劑氣息,格外熟悉。他看著那張記錄紙,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來:“當然記得,那天你興奮得差點把錐形瓶碰倒,護目鏡滑到鼻尖上,還露出兩顆小虎牙。”他頓了頓,聲音放得很柔,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等新檢測中心建好,咱們申請一個專屬的實驗台吧,就放靠窗的位置,早上陽光能照進來,做實驗也舒服。”
雅萱靠在他懷裡,心裡像被溫水泡過似的。她能感覺到俊輝的心跳,平穩而有力,像穩定運行的振蕩器。“專屬實驗台?”她抬頭看他,眼睛裡閃著光。
“嗯,”俊輝點點頭,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肩膀,“到時候,我找師傅把‘俊輝和雅萱的工作台’刻在台麵上,用激光刻,不容易磨損。就像咱們標定標準溶液一樣,定個永久的標記,以後不管做多少實驗,這個台子都是咱們的。”
雅萱轉過身,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個小東西,輕輕放在他手心。那是枚用細鉑金絲彎成的小圓環,直徑隻有指甲蓋大小,鉑金絲是她從報廢的坩堝上剪下來的,在手電筒的光下泛著沉穩的銀白色光澤,不耀眼,卻很堅定。“我上周偷偷做的,”她看著俊輝的眼睛,語氣認真,“鉑的熔點有一千七百多度,不怕燒,也不容易被腐蝕。就像我們,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能一直在一起。”
俊輝握緊手心的鉑金絲圓環,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皮膚傳到心裡,卻讓他覺得格外溫暖。他把圓環放進貼身的口袋裡,像是珍藏著最珍貴的試劑:“我會一直帶著它,等從鄰市回來,就把它掛在咱們的新工作台上。”
離彆的那天是個陰天,風有點大。雅萱去車站送俊輝,手裡拎著個保溫桶,裡麵是她早上五點起來熬的小米粥,還放了些紅棗和桂圓。“新檢測中心那邊還在裝修,水質可能偏硬,你記得多喝熱水,彆總喝瓶裝水。”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像每次俊輝做精密實驗前,她交代注意事項那樣,“原子熒光光度計的載氣流量要每天檢查,要是壓力不穩,記得先排查管路,彆直接開儀器……”
俊輝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點頭。他看著雅萱認真的樣子,眼眶有點發熱——這個總是在實驗台上細心謹慎的女孩,在生活裡也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火車鳴笛的聲音突然響起,尖銳卻短暫,像滴定終點時的信號。俊輝突然伸手,把雅萱拽進懷裡,手臂收得很緊,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周圍人來人往的嘈雜聲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雅萱隻聽見俊輝在她耳邊說,聲音帶著點沙啞:“等我回來,就去你家,給叔叔阿姨做個全項體檢,用咱們實驗室最準的儀器,從血常規到微量元素,都測一遍,讓他們放心把你交給我。”
雅萱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俊輝的外套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她用力點頭,卻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哭出聲。火車慢慢開動,俊輝鬆開她,站在車窗邊,一直揮手,直到身影越來越小,消失在視線裡。雅萱站在原地,手裡還拎著空了的保溫桶,風刮在臉上,有點涼,可心裡卻裝著滿滿的期待。
三個月過得很快,雅萱幾乎每天都會給俊輝發消息,告訴他化驗室的新鮮事——老張師傅學會了用新的色譜軟件,李姐種的綠蘿在窗台開了花,舊化驗室的日光燈管換了新的,比以前更亮了。俊輝也會跟她說培訓的進展,新儀器的參數,還有他在鄰市看到的、適合放在新檢測中心的綠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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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輝回來那天,雅萱正在新檢測中心調試剛到的氣相色譜儀。儀器還沒拆封,她戴著白手套,仔細檢查著包裝上的標識,突然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回頭,看見俊輝穿著嶄新的白大褂,袖口平整,胸前的工牌擦得發亮,手裡拎著個銀色的工具箱。陽光從高窗湧進來,在他身後鋪成一條金色的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回來啦?”雅萱笑著迎上去,語氣裡的喜悅藏都藏不住。她注意到俊輝的頭發剪短了些,看起來更精神,眼底的疲憊卻沒完全褪去,想來是培訓時沒少熬夜。
“嗯,剛下火車就過來了。”俊輝放下工具箱,伸手輕輕抱了抱她,“新儀器怎麼樣?有沒有遇到問題?”
“還沒拆呢,等你來一起弄。”雅萱拉著他的手,走到靠窗的位置,“你看,這就是咱們申請的實驗台,比舊化驗室的寬多了,陽光也特彆好。”
俊輝點點頭,眼睛裡滿是笑意。他打開工具箱,從裡麵拿出個東西——是塊小小的金屬牌,用不鏽鋼做的,邊緣打磨得很光滑,上麵刻著“俊輝&雅萱”,字體是圓潤的楷體,下麵還有一行小字:“滴定終點:永恒”。“老廠長特批的,說咱們倆上次解決了標樣問題,為廠裡挽回了損失,這個工作台就當是獎勵,還讓師傅特意刻了字。”
雅萱看著金屬牌,眼睛突然濕潤了。她和俊輝一起,找了把螺絲刀,把金屬牌釘在實驗台的左上角——那裡剛好在陽光能照到的地方,金屬牌在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窗外的玉蘭花正開得熱鬨,白色的花瓣層層疊疊,風吹進來,帶著淡淡的花香,和實驗室裡的試劑味混在一起,竟成了一種格外安心的味道。
俊輝走到滴定管架旁,拿出新的滴定管,仔細清洗乾淨,又用標準溶液潤洗了三遍。他把溶液倒入滴定管,打開活塞,溶液順著管壁緩緩流下,一滴,兩滴,沉穩而精準,沒有絲毫偏差。雅萱站在他身邊,看著那滴落下的溶液,突然覺得,他們走過的路,就像這滴定管裡的溶液——有過標樣事件的“偏差”,有過流言蜚語的“乾擾”,卻終究在彼此的信任和堅持裡,找到了最恒定的終點。
那天下午,新檢測中心出具了第一份檢測報告,樣品是一批剛到的氧化鋅原料,檢測項目是純度和重金屬含量。俊輝坐在電腦前,認真填寫著數據,雅萱在旁邊核對記錄,兩人配合得默契十足。在“檢測人”那一欄,俊輝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李俊輝”,字跡工整有力,然後把筆遞給雅萱。
雅萱接過筆,指尖頓了頓,在俊輝的名字旁邊,寫下了“林雅萱”。兩個名字緊緊挨在一起,在雪白的報告紙上,像兩個永遠不會分離的坐標,也像他們共同許下的諾言——就像滴定管裡的標準溶液,一旦確定了終點,就永遠不會改變。
夕陽透過窗戶,落在報告紙上,把兩個名字染成了溫暖的金色。俊輝握住雅萱的手,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堅定和希望。新檢測中心的燈光亮了起來,照亮了實驗台上的金屬牌,也照亮了他們未來的路——那條滿是試劑氣息,卻充滿溫暖與永恒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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