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杯子已被清理,窗台陶盆裂縫中的那點綠意卻在林晚心中紮了根。那份由“破碎與重構”生發出的平靜,不同於以往任何一種寧靜。它更深厚,更像一片被雨水充分浸潤的土地,能夠同時容納生機與腐朽,完整與裂痕。
這種內在的變化,讓她對周遭事物的感知也發生了微妙的偏移。她依然會去“拾光”咖啡館,依然用簡練的線條捕捉流動的城市剪影,但筆觸間少了幾分疏離的觀察,多了一絲沉靜的融入。她開始注意到更多細節:老人手中摩挲得光滑的核桃,年輕情侶共享耳機時嘴角同步上揚的弧度,甚至窗外一片葉子從枝頭盤旋飄落的完整軌跡。這些痕跡,無論恒久或刹那,都仿佛帶著自身獨特的呼吸。
這天下午,周韻從外麵回來,手裡除了日常采購的物品,還提著一個素雅的牛皮紙袋,上麵印著一個簡單的毛筆字——“陶”。
“路過一家新開的陶藝工作室,”周韻將紙袋放在桌上,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致,“看著挺安靜,就進去看了看。老板送了個小東西。”
林晚好奇地看過去。周韻從紙袋裡拿出一個用軟紙仔細包裹的物件。揭開層層包裹,露出的是一個小小的、未上釉的陶土杯胚。它形態稚拙,杯壁厚薄不甚均勻,表麵帶著手指反複摩挲留下的、細膩而原始的紋理痕跡。它呈現出陶土最本質的顏色,是一種溫暖而沉靜的淺褐色。沒有瓷器的光潔,沒有玻璃的剔透,它就這樣樸拙地、坦然地存在著,仿佛還能感受到製作它時,指尖留在泥土上的溫度與力度。
“這是……還沒做完?”林晚輕聲問,目光被那隻粗糲的杯胚牢牢吸引。
“嗯,說是‘素坯’,”周韻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杯壁,發出沉悶的微響,“老板說,這是最本真的狀態,呼吸著,等待著。”
呼吸著,等待著。這兩個詞輕輕敲在林晚的心上。她凝視著那隻杯胚。它不像她打碎的那個瓷杯,已然是完成的、固化的“物”。它是一個過程,一個中間狀態,一個充滿了可能性的“正在成為”。那些凹凸不平的觸感,那些指紋的印記,不是瑕疵,而是它被創造過程的忠實記錄,是泥土與雙手對話的痕跡,是它此刻獨一無二的“呼吸”。
她忽然想到自己鉤織的“雲”,那些蓬鬆的線圈,不也是一種柔軟的、正在呼吸的形態嗎?還有速寫本上那些潦草的線條,它們並非定論,而是情緒與思緒在那一刻的流動與凝固,同樣是一種“過程”的痕跡。
“它……會被上色,燒製,變成最終的樣子,對嗎?”林晚問。
“是的,”周韻點點頭,“可以上釉,畫上圖案,然後經過高溫窯變,最終定格。但老板也說,也有人就喜歡保留素坯的狀態,覺得這樣更接近泥土的本質,更有‘呼吸感’。”
林晚伸出手,極其小心地,用指尖觸碰了一下杯胚的邊緣。一種微涼、乾燥而略帶摩擦感的質地傳來。這種感覺,與她觸碰光滑的瓷器、柔軟的織物、光滑的紙頁都截然不同。它更原始,更直接,仿佛能通過這觸感,回溯到泥土被挖掘、被揉捏、被塑形的最初時刻。
這隻樸素的、未完成的杯胚,像一麵鏡子,映照出她自身的狀態。她不也是一個“正在呼吸、等待著的素坯”嗎?經曆過破碎那片灰色織物),正在學習重構鉤織雲、記錄痕跡),尚未完全定型,內心依然有著粗糲的、未被完全打磨的角落,但也因此充滿了改變與成長的可能。那些痛苦、迷茫、細微的喜悅與平靜,都是她生命陶胚上,一道道真實的手指痕跡。
“我們能……去看看嗎?”林晚忽然抬起頭,看向周韻,眼中帶著一種罕見的、主動的好奇與請求,“那家陶藝工作室。”
周韻似乎有些意外,隨即眼中漾開溫和的笑意:“當然可以。明天下午沒事,我帶你去。”
第二天,林晚帶著一種混合著期待與些許緊張的心情,跟著周韻走進了那家名為“呼吸陶舍”的工作室。工作室位於一條安靜的老街,門麵不大,推開木門,一股濕潤的、帶著泥土芬芳的氣息撲麵而來。室內光線柔和,靠牆擺放著拉坯機,架子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陶器,有色彩絢麗的釉下彩,有溫潤如玉的青瓷,也有不少如同周韻帶回去的那個杯胚一樣的素坯。
老板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係著沾滿泥點的圍裙,看到周韻,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他的目光在林晚身上停留了一瞬,平和而包容。
周韻低聲與老板交談了幾句,老板便示意她們可以隨意看看。林晚的目光被工作台旁一個正在拉坯的學員吸引。那是一位年輕女孩,雙手沾滿泥水,正專注地看著旋轉的轆轤上,一團混沌的泥土在她手中緩緩升起,變幻著形狀,時而成為一個碗的雛形,時而又因力道不均而坍塌下去。女孩並不氣餒,隻是將泥土重新攏起,再次開始。
泥土在旋轉,在呼吸,在抵抗,也在順從。它在手與水的引導下,呈現出無限的可能,但也堅守著自身的物性。那種“正在形成”的動態過程,充滿了不確定性與生命力,比任何完成的器物都更讓林晚感到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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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陳列架前,仔細觀看那些素坯。每一個都有細微的不同,指紋的疏密,掌紋的壓痕,刮刀的修整印記……它們沉默地訴說著與創造者雙手接觸的每一個瞬間。它們是過程的化石,是時間與力度的凝固。
老板走過來,拿起一個素坯小碗,遞給林晚:“摸摸看。”
林晚接過,小心地捧著。那粗糙而溫暖的觸感再次傳來。
“這時候的它,”老板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最能吸收水分,也最能感受外界。上了釉,進了窯,就成了定局。但這定局是好是壞,窯神說了算,有時期待越美,裂得越碎。”他頓了頓,“所以,有人反而覺得,這呼吸著的狀態,才是最珍貴的。”
林晚捧著那隻素坯小碗,久久沒有說話。她明白了周韻帶她來這裡的心意。她不需要立刻成為一件完美的、燒製成功的瓷器。她可以就像這隻小碗,安然地處於“素坯”的狀態,呼吸著,感受著,接納著所有來自生活的塑造與痕跡,無論那是溫柔的撫摸,還是有力的塑形,甚至是可能出現的、窯變帶來的意外。
離開陶藝工作室時,林晚買下了一個最小的、未經任何修飾的素坯小碟。周韻什麼也沒說,隻是微笑著幫她包好。
晚上,林晚將那個小小的素坯碟子放在書桌上,旁邊是她的速寫本和鉤針。她沒有在速寫本上畫任何東西,隻是靜靜地看了那隻碟子很久。然後,她拿起鉤針和白色的棉線,開始鉤織。這一次,她鉤的不再是蓬鬆的“雲”,而是一個致密的、杯墊大小的圓形。她鉤得很慢,每一針都力求均勻、平穩,仿佛在模擬泥土被層層塑形的過程。
她鉤的,是一個承載“呼吸”的底座,一個安放“過程”的容器。
她知道,這隻素坯小碟,可能永遠保持這樣,也可能在某一天,會被她親手畫上圖案,送入窯中,經曆烈火的洗禮,成為另一種形態。無論結局如何,此刻,它就在那裡,與她未完成的鉤織、畫滿痕跡的速寫本、以及她自身這個仍在不斷塑造中的生命一起,靜靜地呼吸著。
而這呼吸本身,就是最動人、最真實的痕跡。
第一百五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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