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溫涼的粥，林晚最終隻吃了三四勺。
每一勺之間都隔著漫長的停頓，仿佛每一次吞咽都需要重新積蓄勇氣。當她放下勺子時，碗裡還剩下大半，但她握著勺柄的手指，已經不再是最初那種死寂的蒼白，指尖因用力而泛起淡淡的紅。
周韻在她放下勺子後，才自然地收起報紙，起身開始收拾餐桌。她沒有對那剩下的粥發表任何評論，也沒有試圖勸說，隻是像處理一件尋常事一樣，將碗筷收走。她的平靜，像一塊巨大的海綿，吸收了林晚行動中所有可能的不安和尷尬。
午後，陽光熾烈，將物體的影子壓縮得短小而濃黑。周韻沒有像往常一樣拿起毛線活計，而是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到了靠近窗戶的位置，那裡陽光充足。她手裡拿著的是一本關於植物圖鑒的舊書，但她並沒有認真閱讀，隻是偶爾翻過一頁，目光更多是落在窗外，或者…落在被陽光投在客廳地板上的，林晚的影子。
林晚依舊在她的角落，但姿勢有了微妙的不同。她不再是完全蜷縮，而是雙腿並攏斜放，背脊雖然依舊微駝，卻不再是完全的防禦姿態。這個細微的變化，讓她投在地板上的影子，也發生了改變。
那不再是一團模糊的、緊貼在沙發腳下的陰暗。它有了更清晰的輪廓，能分辨出肩膀的傾斜，膝蓋的隆起，甚至頭部的側影。它依然沉默，依然帶著某種沉重的質感，但它不再試圖完全消融於背景之中。
周韻的目光，就那樣靜靜地落在那片影子上。
她沒有看林晚本人，而是看著她的影子。這種間接的注視，少了許多壓迫感，更像是一種無言的觀察和陪伴。
林晚似乎察覺到了這種注視。她沒有像以前那樣因被注視而僵硬或躲閃，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織片的紋理上摩挲著，視線低垂，落在自己影子的邊緣。她看著那片由光線塑造出的、與自己輪廓相仿的黑暗，一動不動。
時間在陽光的移動中悄然流逝。
地板上的影子，隨著太陽的西沉，開始被緩慢地拉長。它從沙發腳下延伸出來，像一道沉默的溪流，緩緩漫過木地板的紋理，向著房間中央移動。
周韻看著那道被拉長的影子，看著它逐漸脫離角落的庇護，暴露在更廣闊的空間裡。她沒有說話，隻是呼吸放得更輕。
林晚也看著。
看著自己的影子，如何被動地、無可阻擋地，隨著光線的角度變化而發生位移。看著它從一團依附於物體的黑暗，逐漸變成一道擁有明確方向和長度的存在。
當那道影子最終觸及到周韻腳邊的小凳子時，林晚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屏住了一瞬。
周韻沒有移動。她的影子與林晚延伸過來的影子，在地板上短暫地、無聲地接觸了。沒有重疊，隻是邊緣輕輕地碰觸在一起，像兩條平行的溪流，在某一刻共享了同一片河床。
隨即，太陽繼續下沉，林晚的影子越過周韻的腳邊，繼續向牆壁延伸而去。
周韻合上了膝頭的書。
林晚收回了摩挲織片的手指。
沒有人說話。
但某種變化已經隨著影子的偏移，悄然發生。
她看著自己那被拉長的、不再蜷縮一團的影子，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存在於這個空間裡，占據著一定的位置，並且，這種存在會隨著光的變化而改變形態。
影子不再僅僅是附屬品，它成了她自身存在於這個物理世界的一個沉默的、不斷變化的證明。
第八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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