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解的過程是安靜的,隻有毛線纖維彼此分離時細微的摩擦聲,像春蠶食葉,又像積雪從鬆枝上滑落。這聲音與編織時的“哢噠”聲截然不同,它更柔軟,更內斂,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不為人知的痛楚——那些被一針一線構建起來的有序,正在被緩慢地、有條不紊地瓦解。
林晚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牢牢地附著在周韻的手指和那正在被拆解的織物上。她看著周韻如何用棒針的尖端,靈巧地挑開一個線圈,然後輕輕拉扯毛線,上一行的結構便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依次鬆開、延展,變回一根連續不斷的、略帶彎曲痕跡的線。那片灰藍色的“海麵”邊緣正在縮小,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底下沙地的原本模樣——那根灰色的、原始的線。
這個過程,莫名地攫住了林晚的心神。她自己的世界,何嘗不是這樣一片僵死、混亂、無法拆解的“織物”?那些打結的、糾纏的、錯誤的針腳,那些凝固的絕望和恐懼,它們盤根錯節,鏽蝕在一起,她甚至找不到一個線頭,不知道從何開始解脫。她隻能帶著這片沉重而破敗的“織物”,蜷縮在角落,日複一日地感受它的冰冷和壓迫。
而此刻,周韻的動作,向她展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可能性。錯誤,是可以被修正的。即使已經編織了數行,即使付出了時間和精力,一旦發現瑕疵,依然可以回頭。拆解,並非全然的否定,而是為了更完滿地重建。
周韻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耐心。她並非粗暴地拉扯,而是細致地確保每一針都被完好地釋放,不讓任何一根纖維受損。那根被拆解出來的灰色毛線,在她手中溫順地蜷曲著,仿佛理解這暫時的後退是為了更好的前行。
林晚看得如此專注,以至於忘記了剛才的尷尬與掙紮,忘記了那杯茶留下的餘溫,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膝上那片冰冷的存在。她的全部意識,都沉浸在那無聲的拆解儀式中。她的呼吸,不知不覺間,與周韻手上動作的節奏同步了——當周韻輕輕挑開一個線圈時,她微微屏息;當一行被順利拆開,毛線順暢滑出時,她才會幾不可聞地呼出那口氣。
周韻能感受到那道凝聚在自己手上的目光,灼熱而專注。她沒有抬頭,沒有用言語去打破這脆弱的連接。她隻是繼續著手上的工作,將“拆解”這個本身可能意味著失敗和挫折的動作,演繹成了一種沉靜而充滿希望的教學。
終於,周韻拆到了漏針的那一行之前。她停了下來,用指尖將最後幾個完好的線圈固定在棒針上,防止它們滑脫。那片織物現在變小了一些,但結構恢複了正確,等待著重新開始。
周韻輕輕舒了口氣,將拆下來的、略帶彎曲的灰色毛線理順,繞在一旁。她這才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林晚。林晚在她抬眼的瞬間,下意識地想要移開視線,但某種力量讓她僵住了,她的目光與周韻的短暫相遇。
沒有言語。周韻的眼神裡沒有詢問,沒有期待,隻有一種完成了某件必要工作後的坦然。她看到了林晚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專注痕跡,看到了她眼中那短暫熄滅後又重新燃起的、微弱的星火。
周韻什麼也沒說,重新拿起棒針,開始繞線,起針。熟悉的“哢噠”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林晚聽出了不同的意味。這聲音裡,包含了承認錯誤的勇氣,包含了推倒重來的決心,也包含了繼續向前的堅定。
林晚緩緩地低下頭,看向自己膝上那片灰暗、雜亂、死氣沉沉的織片。它依舊冰冷,依舊是她內心荒蕪的象征。但是,就在剛才,她親眼目睹了“拆解”與“重織”的過程。那個過程,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她內心厚重的冰層,照亮了某個一直被黑暗籠罩的角落。
她的右手,無意識地抬起,指尖輕輕碰觸著自己織片上一個打得死緊的、如同腫瘤般的結。以往,觸碰這裡隻會帶來更深的絕望。但此刻,她的指尖停留在這個結上,感受著它頑固的硬度,心裡卻隱隱升起一個模糊的、幾乎不敢去觸碰的念頭——
它……可以被拆開嗎?
這個念頭本身,就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威力。她猛地縮回手指,仿佛被那個想法燙傷了。
周韻的編織聲持續著,穩定而富有節奏,像是在為那個剛剛在林晚心底萌生的、膽怯的念頭,提供著無聲的伴奏。
窗外的光線愈發柔和,已是傍晚時分。客廳裡,一個在沉默地重建,一個在無聲地凝視著自己那片亟待拆解的廢墟。空氣中,毛線的纖維和未散的茶香交織,而那根被周韻拆解下來、理順後放在一旁的灰色毛線,靜靜地蜷曲著,像一條蟄伏的、等待著什麼的軌跡。
第九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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