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空中相遇,沒有聲音,卻仿佛構築了一個無形的、絕對坦誠的平麵。在這個平麵上,一切偽裝和躲藏都失去了意義。林晚看到了周韻眼中那深潭般的平靜,那裡麵沒有憐憫,沒有好奇,沒有評判,隻有一種曆經歲月沉澱後的、廣袤的理解與容納。而周韻,則在林晚那雙剛剛被淚水洗淨、依舊帶著紅腫和疲憊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片劫後餘生的廢墟,以及在那廢墟之上,一絲極其微弱的、卻頑強閃爍著的,屬於生命本身的光亮。
這不是勝利者的審視,也不是失敗者的乞憐。這是兩個獨立的生命體,在經曆了漫長而迂回的無聲角力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平等的對視。林晚沒有像以往那樣迅速移開視線,將自己重新藏匿起來。她就那樣看著,承受著這份被全然看見的暴露感,同時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了周韻——不是作為一個符號,一個拯救者或旁觀者,而是作為一個具體的、有著自己生命厚度的人。
這凝視持續了大約三四秒。在平常生活中,這隻是短暫的一瞥,但在此刻這個高度濃縮的時空裡,卻仿佛被拉長成了一個完整的、無需言語的對話。
隨後,林晚的目光微微下垂,落在了周韻膝上那片簡單編織的織物上,打破了這高強度的對視。不是退縮,而是一種自然的過渡,仿佛那無聲的對話已經完成,需要將注意力轉向更具體的事物。
周韻也順勢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了自己手中的活計上。但她沒有立刻開始編織,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灰色的線條,仿佛在感受它的質地,又仿佛在給林晚留出消化剛才那場無聲交流的時間。
客廳裡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與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充滿張力、一觸即發的寂靜,也不是崩潰後虛脫的空白,更不是各自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隔閡。這是一種……共享的寧靜。仿佛兩人之間那堵無形的冰牆,在剛才的對視中,悄然融化了一大部分,雖然殘垣斷壁仍在,但至少開辟出了一片可以共同呼吸的區域。
林晚將後背緩緩地、試探性地靠向了身後的牆壁。這個動作對她而言,意味著一定程度上的放鬆和卸下防備。以往她總是儘可能地將自己蜷縮到最小,避免與任何外物產生多餘的接觸。此刻,牆壁那堅實而微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竟然帶來一種奇異的支撐感。她並沒有完全放鬆,脊背依舊有些僵硬,但這已是一個意義重大的改變。
她的視線,再次落回自己膝上那片灰暗的織片。經過剛才那場由一杯茶引發的、驚天動地的情感海嘯,此刻再看這片織片,感覺又有所不同。它依然代表著無法言說的痛苦和失敗,但那種仿佛與它共生共滅的、絕對的捆綁感,似乎鬆動了一些。它依然是她的一部分,但或許……不再是全部?
這個念頭不再像之前那樣讓她感到恐慌。它隻是作為一個客觀的觀察,浮現在她的意識裡。
她的左手,無意識地伸向身旁,碰到了那塊被她對折後放在地板上的毛巾。指尖感受到棉布微涼柔軟的質感。她用手指捏起毛巾的一角,將它提了起來,放在眼前看著。
白色的毛巾,因為擦拭過淚水和清理過膝蓋,已經不再潔白,上麵留著淺黃色的水漬和些許織片上的灰撲撲的痕跡。它記錄了一段不堪的曆史,但它本身,依然是一條有用的毛巾。可以清洗,可以再次變得潔白。
她看著毛巾,又看了看膝上的織片,再抬眼看了看周韻手中那穩定生長著的、秩序井然的灰色織物。
一種模糊的、連她自己都無法清晰表述的聯想,在她腦海中形成。
所有的線,最初都是混亂的團。有的,被耐心和技巧編織成了完整的、溫暖的形態;有的,被使用後沾染了汙漬,但可以被清洗;而她的這一片……則被打上了無數死結,凝固在了最痛苦的狀態。
但……它們本質上,是否都是“線”呢?
這個想法過於宏大,也過於抽象,她無法深入思考。它隻是像一道遙遠的閃電,照亮了她內心黑暗天際的一角,隨即又隱沒。
周韻在這時,重新開始了編織。棒針發出輕柔的“哢噠”聲,但這聲音不再僅僅是背景,它似乎也融入到了這片共享的寧靜之中,成為了其一部分。
林晚聽著那聲音,目光重新變得有些茫然,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疲憊如同厚重的毯子,再次包裹了她。但與之前那種充滿絕望和驚悸的疲憊不同,這是一種消耗殆儘後、近乎純淨的疲倦。她感到眼皮沉重,呼吸變得深長而平穩。
她依然靠著牆,手中還捏著那塊微涼的毛巾,膝上依舊壓著那片沉重的織片。
但在這個被燈光籠罩的、與周韻共享著寧靜的夜晚,她第一次,在沒有噩夢驚擾的預感和慣常的絕望重壓下,感到了一種生理性的、沉重的困意。
她輕輕地、幾乎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眼眶裡因為哈欠而溢出了些許生理性的淚水,與她之前洶湧的悲慟之淚截然不同。
周韻編織的動作,幾不可察地放緩了一些,仿佛怕驚擾了這來之不易的、趨向睡眠的平靜。
林晚沒有抵抗這股困意。她任由沉重的眼皮緩緩垂下,視野逐漸狹窄,最終完全閉合。她維持著靠牆蜷坐的姿勢,手中捏著毛巾,呼吸變得均勻而悠長。
她睡著了。
在燈光下,在周韻身邊,在經曆了漫長的掙紮、崩潰與短暫的平靜之後。
周韻在她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之後,才完全停下了手中的編織。她靜靜地坐著,聽著林晚平穩的睡眠呼吸聲,看了她許久。
然後,她極其緩慢地站起身,走到臥室,拿出了一條薄薄的毯子。她走回客廳,動作輕緩得如同羽毛落地,將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在了林晚蜷縮的身上,避開了她膝上那片織片,也蓋住了她那隻還捏著毛巾的手。
做完這一切,周韻沒有離開。她隻是坐回自己的位置,關掉了刺眼的落地燈,隻留下一盞更昏暗的壁燈,在角落裡散發著朦朧的光暈。她拿起自己的編織,在微弱的光線下,繼續著那單調而重複的動作,像一位沉默的守夜人。
“哢噠……哢噠……”
輕柔的編織聲,與林晚平穩的呼吸聲,在昏暗的客廳裡,交織成了一首夜的安眠曲。
第一百一十四章完)
喜歡蝕骨危情:總裁的贖罪囚妻請大家收藏:()蝕骨危情:總裁的贖罪囚妻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