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衣”。
周韻這個簡單而精準的比喻,像一把鑰匙,瞬間為林晚正在進行的這項龐大而複雜的工程,賦予了清晰的詩意和定位。她不再是茫然地在一片痛苦的廢墟上胡亂塗抹,而是在扮演著一個古老而堅韌的角色——地衣,那種能在最貧瘠、最堅硬的岩石上率先拓殖的生命先驅。
她的工作,便是如此。用自己新生的、尚且稚嫩的“肌體”那片深色邊界與淺灰基底),去一點點地覆蓋、連接、甚至轉化那片廣袤的、代表著過往痛苦與混亂的“荒原”織片上尚未被觸及的區域)。
這個認知,讓她接下來的行動充滿了方向感和一種近乎使命感的沉靜。
她開始有計劃地推進。不再僅僅滿足於填補中心的空洞,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空洞周圍那些扭曲、塌陷、但尚未形成頑固死結的區域。她像地衣選擇岩石的裂縫一樣,尋找著這些區域中相對鬆散、易於連接的邊緣。
她的工具依舊是棒針和那些分類好的舊材料,但她的策略變得更加靈活。有時,她會用一段相對堅韌的“骨架材”,像打入岩縫的楔子,先固定住一片鬆垮的邊緣,然後再用“基底材”進行填充編織。有時,她會直接將新編織的針腳,如同地衣的假根,探入舊織片鬆動的線圈之中,強行建立起連接。
這個過程比單純在空洞上編織要困難得多。舊織片的線股往往因為年久失修而脆弱易斷,新舊的張力也不同,稍有不慎就可能扯斷舊線,或者導致新編織的部分扭曲變形。林晚必須付出加倍的耐心和小心。
她常常需要停下來,仔細觀察新舊連接處的力學結構,用手指輕輕撫平因張力不均而產生的褶皺,甚至偶爾需要拆掉剛剛織好的幾行,重新調整接入的角度和力度。這反複的“織了又拆,拆了又織”,在以往會讓她感到無比挫敗,但此刻,她卻將其視為一種必要的“地形適應”。地衣的蔓延,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周韻依舊是那個沉默的觀察者和支持者。她為林晚準備了一把更細、更適合精細操作的鉤針,作為棒針的補充工具,用於處理一些特彆狹窄或複雜的連接點。她還找出了一個木製的小小繃架,可以幫助固定織片,減輕林晚長時間手持的負擔。這些工具的提供,總是那麼及時而恰到好處,仿佛她能預見林晚下一步可能遇到的具體困難。
隨著工作的推進,那片新生的、由深色邊界勾勒、淺灰基底鋪陳、嵌著“安寧”碎片的區域,如同一個不斷擴張的半島,堅定而緩慢地向著周圍的“荒原”延伸。新舊的交界線不再是尖銳的斷裂,而是變成了一條蜿蜒曲折、充滿細節的融合帶。在這裡,新的平針與舊的混亂編織犬牙交錯,顏色深淺不一,針法也迥然不同,但卻奇異地形成了一種動態的平衡,仿佛記錄著兩種力量新生與陳舊)相互角力與妥協的曆史。
林晚甚至開始有意識地保留一些舊織片上具有代表性的“錯誤”結構。比如一處因為漏針而形成的獨特鏤空,她沒有試圖用新線去填補,而是用細線將其邊緣加固,使其成為新織物上一個彆致的“天窗”。又比如一片顏色因汙漬而格外深沉的區域,她沒有回避,而是用更淺的“基底材”將其包圍,使其像一塊嵌入新大陸的、帶著古老傳說的暗色礁石。
這種“保留性修複”的理念,讓她的作品愈發呈現出那種百衲衣般的、承載著豐富曆史敘事的獨特氣質。它不試圖抹殺過去,而是試圖與過去達成一種新的、更具建設性的共存。
當那片“靈光片”——殘破的鏤空花樣——被她最終決定安置在新區域靠近中心的一個位置時,她采用了最鄭重的“鑲嵌”手法。她用細密的針腳,如同珠寶匠人鑲嵌寶石一般,將這片脆弱的、代表著過往技藝巔峰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固定在淺灰色的基底之上。它高高在上,雖然殘破,卻熠熠生輝,像一個被重新供奉起來的、來自文明鼎盛時期的聖物。
完成這個鑲嵌的瞬間,林晚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圓滿感。她不僅僅是在修複一片織物,更像是在修複一段支離破碎的個人史,將那些被掩埋的、被遺忘的、甚至被否定的部分穩定、技巧、錯誤、痛苦),重新整合到一個全新的、由她主導的意義框架之內。
她停下手中的工作,身體因為長時間的專注而疲憊不堪,但精神卻如同被清泉洗滌過一般,清澈而振奮。
她看著眼前這片已然初具規模的“新大陸”。它覆蓋了原本空洞的區域,並成功地將周圍相當一部分“荒原”整合了進來。新舊交織,傷痕與新生並存,粗糙中蘊含著驚人的力量與美感。
它還很年輕,遠未完成。更多的“荒原”等待著被連接,被轉化。
但地衣,已經成功地在這片不毛之地上紮下了根,並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堅定地蔓延著。
周韻端著一杯新泡的、散發著清雅香氣的茉莉花茶,走到她身邊,將茶杯遞給她。
“喝口茶,看看它。”周韻的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欣慰。
林晚接過茶杯,溫熱透過瓷壁傳來。她沒有立刻喝,隻是捧著它,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自己在廢墟之上建立起來的這片嶄新的、生機勃勃的疆域。
一種陌生的、卻無比堅實的歸屬感,從心底緩緩升起。
這裡,曾有廢墟。
現在,有了她的國。
第一百三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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