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空白的速寫本,自從那晚被林晚留下第一頁雜亂的痕跡後,便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它不再是一件被束之高閣的嶄新物品,而是成了一個沉默的、包容的夥伴,一個專屬於林晚的“羽毛收集簿”。她並未給自己設定任何規矩,有時一天會翻開好幾次,有時則幾天都想不起它。記錄的內容也全然隨心,有時是幾行潦草得幾乎無法辨認的字句,捕捉倏忽即逝的情緒碎片;有時是幾筆勾勒的窗外一隅,形態歪斜,卻自有一種生動的笨拙;有時甚至隻是無意識的線條纏繞,仿佛手指在追隨內心無聲的旋律。
這個過程,與她鉤織“觸摸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它們都是“無用的創造”,不追求結果,隻忠實於過程,隻在乎將內在那些模糊的、難以言說的波動,通過手與工具的協作,轉化為外在的、可觸摸的痕跡。每一次筆尖劃過紙麵,或鉤針帶出線圈,都像是一次微小的釋放,將一點點無形的重量,轉移到有形的載體之上。
這天下午,林晚翻看著速寫本裡逐漸增多的頁麵。那些雜亂的線條和詞語,在事後再看,竟然能清晰地喚醒當時的感受。一頁布滿急促短線的旁邊寫著“等待的焦灼”,她立刻能回想起那天等待一個無關緊要的電話時,手心微微出汗的感覺;另一頁畫著一個簡陋的、被圈起來的太陽,旁邊標注“周姨泡的茶,很暖”,一股混合著茶香與安寧的暖流便仿佛再次漫上心頭。
這些痕跡,本身並無美感可言,更談不上價值。但它們真實地、赤裸地記錄了她生命河流中的某些瞬間,那些容易被忽略、被遺忘的漣漪與波紋。它們是她存在過的證明,是她內心世界的地形圖。這些“痕跡”,擁有一種獨特的“重量”——不是壓垮人的沉重,而是一種確認自身存在的、踏實的分量。
她合上本子,目光落在房間角落那個裝著灰色織物碎片的木匣上。那片承載著沉重過去的織物,也是一種“痕跡”,是痛苦與創傷留下的烙印。而她現在所做的,無論是鉤織白色的“雲”,還是在速寫本上留下雜亂的線條,都是在主動創造新的“痕跡”。這些新的痕跡,並非為了覆蓋或取代舊的,而是像植物向著陽光生長出新的枝葉,它們與舊的根係共存,共同構成一個更完整、更有生命力的整體。舊的痕跡代表著“她曾經曆過什麼”,而新的痕跡則訴說著“她正在如何經曆”。
一種明悟漸漸清晰:療愈,或許並不是消除痛苦的痕跡,而是在承認它們存在的前提下,不斷增添其他質地、其他色彩的痕跡,直到那些沉重的痕跡,不再是生命的全部背景,而隻是複雜圖案中的一部分。
她站起身,走到書架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幅梅花繡片和那隻純白的“觸摸雲”上。周韻女兒的繡片,是那個小女孩存在過的、稚嫩而真誠的痕跡;她自己的“雲”,是她此刻試圖走向輕盈、學習平衡的痕跡。它們並置在那裡,無聲地訴說著不同時空下的生命狀態,每一種狀態,每一種痕跡,都值得被尊重,被安放。
周韻從外麵回來,手裡拿著一個牛皮紙袋,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她看到林晚站在書架前,便走了過來。
“在看它們?”周韻順著林晚的目光望去,語氣溫和。
“嗯,”林晚點點頭,“我在想,‘痕跡’真的很奇妙。有的痕跡很重,像傷疤;有的痕跡很輕,像羽毛。但無論是哪種,它們好像都在說著‘我存在過’。”
周韻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你能想到這一層,很好。”她頓了頓,揚了揚手中的牛皮紙袋,“正好,我今天去取了些東西,裡麵也有些……有趣的痕跡,想看看嗎?”
林晚好奇地點點頭。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周韻從紙袋裡拿出一個略顯陳舊的相冊,以及幾張零散的、已經泛黃的照片。
“這些都是些老照片了,”周韻翻開相冊,裡麵大多是黑白的,也有些早期色彩失真的彩色照片,“好多人都認不全了。”
林晚湊過去看。照片上的人穿著具有時代特色的衣服,背景多是簡單的室內或樸素的戶外。他們的笑容有些拘謹,姿勢也有些刻板,但眼神裡卻透著一種質樸的真實。
“你看這張,”周韻指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子,坐在一棵大樹下,手裡拿著一本書,低頭看著,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陽光透過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是我母親,我都不記得她具體在看什麼書了,隻記得她很喜歡看書,有點時間就捧著。”
照片中的女子神態安詳,沉浸在書中的世界。那張照片本身,就是她生命中一個寧靜片刻的痕跡。
周韻又翻過一頁,指著一張集體照:“這是我剛工作時候的單位同事,你看這個,當時我們科室最調皮的小夥子,現在都是當爺爺的人了……”
她娓娓道來,聲音平緩,帶著一種回望過去的淡然。這些照片,這些凝固的瞬間,是時光留下的痕跡。它們記錄了容顏的改變,關係的流轉,時代的變遷。每一張照片,都像一扇小小的窗戶,通往一個已經逝去、但曾經真實存在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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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照片,”林晚輕聲道,“它們也是一種‘羽毛’吧?雖然記錄的是過去,有些過去可能也並不輕鬆,但現在回頭看,它們更多的是一種……承載著記憶的溫暖。”
“是啊,”周韻合上相冊,輕輕拍了拍封麵,“無論是開心的,還是艱難的,都是自己走過的路。這些痕跡,好的壞的,輕的重的,加起來,才是一個活過的人。”
她拿起那幾張零散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一個小男孩,趴在地上,專注地畫著什麼,畫的內容一片混沌,隻能看到他用力的背影和散落一地的蠟筆。
“這是我兒子小時候,”周韻看著照片,眼神柔軟,“畫得亂七八糟,非要我給他貼在牆上。那時候覺得礙事,現在倒覺得,這傻乎乎的樣子,也挺可愛。”
林晚看著那張照片,心中觸動。那個小男孩胡亂塗畫的痕跡,與她速寫本裡雜亂的線條,與周韻女兒那幅歪扭的梅花繡片,何其相似。那是一種未經雕琢的、充滿生命原初衝動的痕跡,笨拙,卻無比真實。
痕跡,無論完美與否,無論承載的是歡樂還是痛苦,無論其物理形態是輕是重,在生命的尺度上,它們都擁有無可替代的價值。它們是我們穿越時間之流時,在岸邊留下的足印,證明我們曾來過,曾感受過,曾創造過。
周韻將照片和相冊小心地收好,並沒有立刻放回紙箱,而是將它們放在了客廳矮櫃的一個格子裡,觸手可及。這個簡單的動作,仿佛是一種儀式,是對那些過往痕跡的一種鄭重接納。
林晚回到書桌前,再次翻開自己的速寫本。看著那些屬於自己的、混亂而真實的痕跡,她心中充滿了一種平靜的感激。她拿起筆,在新的一頁上,慢慢地、認真地畫下了一道長長的、平穩的波浪線。
這道波浪線,是她此刻心境的痕跡。
它不激昂,不跌宕,隻是平穩地向前延伸。
如同呼吸。
而她知道,隻要生命在繼續,痕跡,就會不斷產生。無論是輕是重,它們都是她獨一無二的生命敘事中,不可或缺的篇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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