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溝的清晨從來不會這麼吵鬨。
郭春海剛推開仙人柱的樺皮門,就看見十幾個屯民圍在阿坦布家門前。
最前麵的是半耳老人,他手裡攥著串陳舊的熊齒項鏈,正對著門內高聲說著什麼鄂倫春古語。
出啥事了?二愣子揉著眼睛湊過來。
郭春海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昨晚,烏娜吉懷抱著猞猁崽,小心翼翼地走在回屯的路上。就在她快要到達屯子時,迎麵撞見了去溪邊打水的劉嬸。這劉嬸可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她的嘴比公社廣播站還快,有什麼事情都能被她傳得沸沸揚揚。
此時,屯裡的人們正聚集在中央,阿坦布的臉色陰沉得仿佛比鍋底還要黑。老獵人今天特意穿上了一件褪色的藍布褂子,這可是鄂倫春人在商議重要事情時才會穿的禮裝。他的腳邊放著一個柳條筐,裡麵鋪著烏娜吉的鹿皮襖,兩隻猞猁崽正蜷縮在裡麵,津津有味地啃著肉條。
烏娜吉站在門檻上,深吸一口氣,提高了嗓音說道:“各位叔伯們,請聽我說!”她的聲音比平時尖了幾分,帶著一絲焦急,“它們才剛剛半個月大,牙齒都還沒有長齊呢……”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半耳老人打斷了。半耳老人跺了跺他的鹿皮鞋,粗聲粗氣地說:“丫頭!我可告訴你,五三年的時候,我叔叔曾經養過狼崽子,結果呢?最後全屯的羊都被咬死了一半!”
話音未落,一個缺門牙的老太太也擠上前,附和道:“就是啊,這玩意兒可記仇啦!等它們長大了,肯定會回來禍害咱們的!”說著,她還撩起額前的頭發,露出了一道猙獰的疤痕,“你們看看,我六歲那年就是被猞猁給撓的!”
烏娜吉見狀,心中的不滿和委屈愈發強烈,她瞪大了眼睛,想要繼續為自己辯解幾句。然而,就在她開口的瞬間,阿坦布突然毫無征兆地猛地抄起桌上的奶茶碗,然後像扔石頭一樣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隻聽“砰”的一聲脆響,那隻陶碗在堅硬的凍土上瞬間碎裂成了八瓣,碗裡的奶漬像四濺的水花一樣,濺到了烏娜吉的靴麵上,形成了一灘難看的汙漬。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原本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阿坦布,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憤怒。
阿坦布麵沉似水,他死死地盯著烏娜吉,一字一頓地說道:“今天日落前,這倆畜生必須送走!”他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說完,阿坦布環視了一下四周的人群,然後提高了聲音,鄭重地說道:“我阿坦布以老金溝獵首的名義起誓!”
郭春海站在一旁,他注意到烏娜吉的手指緊緊地掐進了掌心,由於太過用力,她的指尖都有些發白了。少女的銀耳環在晨光的映照下劇烈地晃動著,仿佛在訴說著她內心的不安和憤怒。
儘管如此,烏娜吉的下巴卻依然倔強地高高揚起,她毫不退縮地直視著阿坦布的眼睛,反駁道:“送到哪?放歸山林就是讓它們死!”
就在這時,人群的後頭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哈爾濱。”
隨著這個聲音,一個身穿藍色“的確良”中山裝的中年人從人群中擠了進來。他的胸前彆著一支鋼筆,在陽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中年人走到阿坦布麵前,從兜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介紹信,遞給阿坦布,自我介紹道:“我是動物園采購科的,聽說你們逮了猞猁崽?”
二愣子在一旁小聲嘀咕道:“這消息傳得比槍子兒還快……”
中年人似乎沒有聽到二愣子的話,他蹲下身子,仔細查看起那兩隻幼崽來。突然,他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咦”。
他小心翼翼地掰開一隻幼崽的眼皮,那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是被驚擾到的小動物一般,迅速地收縮成一條細線,隱約還泛著一絲淡淡的藍光。
“這品種可真是夠特殊的啊……”中年人端詳著幼崽,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
“我們按一級保護動物來收購,一隻八十塊錢,怎麼樣?”中年人抬起頭,看著麵前的人群,麵帶微笑地說道。
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驚歎聲,八十塊錢在1984年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那可是普通工人兩個月的工資啊!
然而,就在大家都為這個價格感到驚訝的時候,烏娜吉卻突然一把抱起了柳條筐,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賣!”
“一百!”中年人見狀,連忙加價,“這價格都能買三杆新槍了!”
聽到這個價格,阿坦布的手已經按在了腰刀上,他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顯然是被中年人的出價激怒了。
郭春海深知阿坦布是個老獵人,他這是發怒的前兆,於是趕緊上前打圓場:“同誌,您彆介意,這崽子的娘之前吃過炸藥,腦子不太正常……”
“更好!”中年人眼睛一亮,興奮地打斷了郭春海的話,“我們正需要研究這種異常行為的動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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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到一半,中年人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訕笑著改口道:“我是說,動物園裡有專業的獸醫,肯定能治好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