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林場的東方紅拖拉機就突突地發動起來。
郭春海特意穿了件嶄新的勞動布工裝——這是去年評先進工作者發的,左胸口袋上還印著褪色的安全生產紅字。
他慢條斯理地往車鬥裡裝工具:標尺杆、采樣箱、還有趙衛東那台貼著科研專用標簽的對講機。
再檢查下槍。他衝烏娜吉使個眼色。姑娘會意,把五六半拆成零件狀態攤在油布上,每個部件都用浸了獾油的棉布擦拭。陽光照在槍管膛線上,拉出七道平行的金光。
二愣子哼著《打靶歸來》往車上搬行李,故意把印著黑龍江省野生動物研究所的介紹信露在外麵。他的解放鞋換了新鞋帶,是用野豬筋搓的,走起路來咯吱作響。
動作快點!趙衛東戴著副平光眼鏡,白襯衫口袋裡插著三支鋼筆,活脫脫像個技術員。他手裡捧著個鐵皮箱子,上麵用紅漆刷著實驗器材·小心輕放,其實裡麵裝著改造過的軸承滑輪和犴筋繩索。
托羅布和格帕欠最後上車,倆人都穿著供銷社新買的膠鞋。托羅布腰間彆著獵刀,刀鞘上特意纏了圈紅布——這是鄂倫春獵人出遠門的規矩,寓意山神保佑。
拖拉機駛過場部門口時,郭春海瞥見辦公室窗簾動了動。老劉叼著沒點的煙,故意大聲說:這鬼天氣,進山可夠嗆!說著把油門踩到底,排氣管噴出一股黑煙。
山路顛簸,車鬥裡的工具叮當作響。趙衛東抱著他的實驗器材箱子,臉色發白:有人跟著嗎?
烏娜吉把辮梢的紅頭繩解下來係在車廂欄杆上,馬尾鬃纖維在晨風中微微偏向東南。兩輛自行車,她頭也不回地說,距離八百米,逆風。
郭春海點點頭。重生前在滇西剿匪時,他就習慣在每個彎道記下跟蹤者的距離。現在這些數據自動在腦海裡浮現:拖拉機時速25公裡,自行車最快40公裡,下個陡坡就能甩開。
果然,經過三岔口的急轉彎後,後視鏡裡的影子消失了。二愣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跟咱林場人比山路?我閉著眼都能......
托羅布突然按住他的肩膀。老獵人耳朵動了動,麅皮帽子下的眼睛眯成兩條縫:有摩托聲。
郭春海心頭一緊。1984年的林區,摩托車可比自行車稀罕多了。他示意老劉減速,自己把五六半的保險悄悄打開。
山路拐進鬆樹林時,烏娜吉突然指向左側:看樹梢。二十米外的紅鬆頂端,幾隻鬆鴉不安地跳來跳去——這是鄂倫春獵人判斷陌生人的方法之一。
停車檢查工具。郭春海大聲說。拖拉機剛停穩,他就跳下車廂,假裝整理采樣箱,實則用箱蓋反光觀察後方。林間閃過一道金屬反光,接著是發動機熄火的聲音。
趙衛東額頭滲出冷汗,眼鏡直往下滑。他調試著對講機,突然壓低聲音:收到陌生信號,像是......摩爾斯電碼?
紅繩會的暗哨。郭春海抓起把泥土搓手,油汙和泥垢立刻遮住了他虎口的槍繭,按計劃分頭行動。
隊伍散開得自然又迅速。烏娜吉背著弓箭走向溪邊,像去取水樣;二愣子拿著標尺杆往東側山坡走,嘴裡還哼著小調;托羅布和格帕欠則蹲在樹下抽煙,煙絲是用榛子葉卷的,氣味能傳很遠。
郭春海和趙衛東留在車旁擺弄那台實驗器材。鐵皮箱裡實際裝著改造過的對講機乾擾器,趙衛東正在調大功率。突然,他眼鏡片後的眼睛瞪大了:信號源在移動!速度約每小時五公裡,方向......
正北。郭春海看向鬼見溝方向,他們要抄近路埋伏。
午後陽光變得毒辣。烏娜吉從溪邊回來,水囊裡裝著半袋溪水,實則底部沉著幾顆帶鏽的子彈殼——蘇聯產的7.62x54r,正是53式步騎槍的彈藥。
溪邊石頭上有鞋印。她借著遞水囊的姿勢低語,膠底,前掌有十字防滑紋。
郭春海心頭一震。這是邊防部隊當年配發的偵察兵靴,退役後應該全部回收了。重生前在滇西,隻有最精銳的敵特分子才會穿這種靴子。
繼續前進。他故意大聲說,天黑前要趕到采樣點!
拖拉機再次啟動時,鬆林深處傳來幾聲不自然的鳥叫。托羅布用鄂倫春語咕噥了句什麼,手指在獵刀柄上敲出某種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