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頭毒得能把鬆脂曬化。郭春海蹲在林場倉庫的陰涼處,正用樺樹皮卷製取蜜用的煙筒。新鮮剝下的樹皮還帶著清香,他用犴筋繩紮緊筒口,又抹上層濕泥防漏煙。這手藝是跟老金溝的采蜜人學的,1984年的興安嶺,野蜂蜜能換三倍於豬肉的價錢。
郭主任,李書記批條子了。倉庫保管員老周趿拉著膠鞋走來,手裡捏著張蓋紅章的申請單,說是給機修車間當勞保用品。他眨眨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誰都知道野蜂蜜泡酒是治風濕的土方。
烏娜吉從工具棚轉出來,今天換了件靛藍染的土布褂子,袖口用狼筋線密密縫著防刮刺的皮邊。她腰間掛著個新編的柳條筐,裡頭裝著阿坦布給的避蜂藥——用艾草、雄黃和熊脂混合搓成的黑丸子,氣味嗆得人直皺眉。
二愣子又順走兩副手套。老周嘟囔著記賬,鉛筆頭在舌尖蘸了蘸,說是要掏蜂窩用...
正說著,二愣子風風火火跑來,解放帽歪扣在腦袋上,汗濕的背心貼著精瘦的脊梁。他手裡揮舞著個鐵皮罐頭改製的護麵罩,網上蒙著層供銷社扯的窗紗:看!防蜂麵罩!趙技術員幫我焊的!
趙衛東跟在後麵,白襯衫掖在軍綠褲子裡,腰間彆著個用牌收音機改裝的聲波儀。鏡片後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我查到資料,用特定頻率聲波能安撫蜂群...
不如煙好使。托羅布悶聲打斷,老獵人正往麅皮口袋裡裝曬乾的馬糞——采蜜時最耐燃的燃料。他腰間彆著的獵刀換了新鞘,是用上次那頭野豬的獠牙磨的。
格帕欠最後一個到,背著捆新剝的樺樹皮。老人黧黑的臉上皺紋縱橫,像老鬆樹的年輪。他解下腰間的小皮囊晃了晃,裡頭液體嘩啦響:蜂酒,引蜂用。
隊伍出發時,林場的大喇叭正播著《甜蜜的事業》。老劉的東方紅拖拉機噴著藍煙,車鬥裡裝著改裝過的蜜桶——其實是淘汰的機油桶,裡外刷了三遍桐油。
老禿頂子東麓有片椴樹林,老劉掛擋時露出缺了半截的小指,去年護林員說看見樹洞蜂。
山路崎嶇不平,車鬥裡的工具隨著車身的顛簸而不斷碰撞,發出清脆的叮當聲。烏娜吉穩穩地盤腿坐在蜜桶旁邊,她的手指如同靈動的蝴蝶一般,飛快地編織著一種隻有鄂倫春人才會的特殊繩結。這種繩結由三股犴筋交纏而成,形成一個網狀結構,是專門用來兜蜂巢的。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映照在烏娜吉的手上,使得她手上的動作顯得更加清晰可見。陽光還照亮了她虎口處那塊已經結痂的舊傷,那是她以前在采集蜂蜜時不小心被蜜蜂蜇傷留下的痕跡。
就在這時,二愣子突然興奮地指著遠處,大聲喊道:“看!蜂蹤!”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幾隻野蜂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的斑點,它們的後腿上沾滿了飽滿的花粉團,顯然是剛剛從花叢中采集完花蜜回來。
趙衛東見狀,立刻打開了聲波儀,將旋鈕調到了285赫茲。根據資料記載,這個頻率正是蜜蜂歸巢時所發出的信號頻率。
拖拉機緩緩地停在了椴樹林的邊緣,眾人紛紛下車。然而,他們剛一下車,就聽到一陣“嗡嗡”聲由遠及近傳來。這聲音越來越大,顯然是蜂群的巡邏哨兵發現了他們的到來。
托羅布迅速反應過來,他迅速點燃了一堆馬糞。馬糞燃燒時產生的淡青色煙霧,順著樺樹皮筒緩緩飄出,帶著一股鬆脂的苦澀味道。果然,那些野蜂似乎對這股煙霧十分忌憚,紛紛繞開了煙霧,但仍有幾隻特彆頑固的野蜂,不顧危險地俯衝下來。
“彆動!”烏娜吉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想要揮手驅趕野蜂的二愣子,輕聲說道。
她的動作輕柔而緩慢,仿佛生怕驚醒了什麼。她輕輕地揭開柳條筐的蓋子,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氣飄散出來。她用手指小心地捏住避蜂藥的瓶塞,緩緩地將它拔開。避蜂藥的味道有些刺鼻,趙衛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然而,這股衝鼻的藥味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原本聚集在他們周圍的蜂群,似乎被這股氣味所驅趕,開始逐漸散開。它們在空中盤旋著,發出嗡嗡的聲音,像是在抗議著什麼。
眾人順著蜂群飛行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了大約三百米。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中,他們終於發現了目標——最粗的那棵椴樹上,赫然懸掛著一個巨大的蜂巢。
蜂巢呈現出金褐色,仿佛是由無數個小六邊形組成的。蜂脾從樹洞溢出,就像是熔化的琥珀一般,晶瑩剔透。蜂群在蜂巢周圍忙碌地進出著,它們的飛行軌跡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清晰的“8”字。
“至少攢了三年蜜。”格帕欠用鄂倫春語低聲說道。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興奮,畢竟這樣的老蜂巢可是非常罕見的。老人仰頭時,脖頸上的舊傷疤若隱若現,那是他年輕時被蜂蜇留下的痕跡。
郭春海迅速分配了任務:托羅布和格帕欠負責點燃馬糞,製造煙霧,以驅趕蜂群;二愣子則戴上特製的麵罩,準備爬上樹去割取蜂蜜;趙衛東則負責記錄蜂群的行為,以便日後研究;而烏娜吉則在四周警戒,因為野蜂巢附近常常會有黑熊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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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糞煙緩緩升起,煙霧彌漫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層薄薄的屏障。蜂群感受到了威脅,它們的嗡嗡聲變得更加焦躁不安。然而,隨著煙霧越來越濃,蜂群的躁動也逐漸平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慵懶的嗡嗡聲。
二愣子深吸一口氣,然後踩著格帕欠的肩膀,慢慢地爬上了樹。他手中緊握著一把由鋼鋸條磨製而成的蜜刀,小心翼翼地將它伸向蜂巢中的蜂脾。
第一刀下去,金黃的蜜汁立刻湧出,順著樹皮流淌,甜香混在煙霧裡,勾得人喉頭發緊。
慢點割,托羅布在樹下提醒,留三分之一的巢過冬。這是鄂倫春采蜜的古訓,取七留三,山神才不會怪罪。
就在二愣子全神貫注地割下第三塊蜂脾時,一陣尖銳而短促的鳥鳴聲驟然響起,劃破了山林的靜謐。這是烏娜吉發出的警戒鳥哨,意味著有危險臨近。
郭春海的反應迅速無比,他如同閃電一般,瞬間抄起靠在樹邊的五六半步槍,槍口如鷹隼般銳利地指向西側的灌木叢。就在這時,一陣樹枝斷裂的脆響從那裡傳來,仿佛是某種巨大的力量正在突破灌木叢的阻擋。
突然間,一頭體型碩大的黑熊人立而起,它的身軀如同小山一般,給人一種無法撼動的壓迫感。它的前掌還沾著新鮮的蜂蜜,顯然是剛剛從蜂巢中取食出來。這頭熊的肩背毛發被鬆脂黏結成板甲狀,看上去堅如鎧甲,而它的右耳缺了個月牙形的口子,仿佛是曾經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戰鬥。
黑熊抽動著鼻子,顯然是被蜂蜜的香氣所吸引,一路追尋而來。它的目光凶狠而警覺,緊緊地盯著郭春海手中的步槍。
彆開槍!格帕欠的低喝聲在緊張的氛圍中響起,是帶崽的母熊!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焦急和擔憂。
果然,話音未落,灌木叢中又鑽出一隻半大的小熊。這隻小熊看上去憨態可掬,它好奇地張望著四周,似乎對這個陌生的環境充滿了好奇。
場麵頓時變得異常緊張,樹上的二愣子完全僵住了,他手中的割蜜刀懸在半空,仿佛失去了控製。趙衛東的聲波儀也因為受到強烈的乾擾,發出一陣刺耳的反饋嘯叫,讓人的神經越發緊繃。
母熊開始用它那巨大的前掌拍打地麵,每一次拍打都像是在發出警告,這是它最後的通牒。它的目光愈發凶狠,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類,似乎隨時都可能發動攻擊。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烏娜吉突然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她迅速解下腰間的小皮囊,然後慢慢地將其傾倒在空地上。格帕欠的蜂酒汩汩流出,甜烈的酒香立刻蓋過了蜂蜜氣味。母熊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它遲疑著,最終帶著幼崽走向酒漬,貪婪地舔舐起來。
快收蜜!郭春海保持槍口指向,緩步後退。二愣子迅速割下最後兩塊蜂脾,用犴筋網兜住緩緩降下。蜂脾在陽光下晶瑩剔透,能看見裡麵蠕動的幼蟲。
撤退時,趙衛東突然絆到樹根摔了一跤。聲波儀摔開外殼,電池滾落到母熊腳邊!這頭巨獸立刻被驚動,人立而起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郭春海對空鳴槍,但母熊這次沒有被嚇住。它一掌拍碎聲波儀,徑直朝人群衝來!烏娜吉張弓搭箭,卻遲遲不敢發射——傷熊必遭不死不休的報複。
千鈞一發之際,格帕欠從麅皮口袋抓出把粉末撒向空中。熊膽粉苦澀的氣息瞬間彌漫,母熊猛地刹住腳步,打了個響鼻。老獵人趁機用鄂倫春語唱起古老的勸熊歌,聲音沙啞如風過枯枝。
奇跡發生了。母熊晃了晃腦袋,竟真的轉身回到幼崽身邊,叼起小熊的後頸緩步離去。直到熊影完全消失,二愣子才敢大口喘氣,後背的汗把背心全洇透了。
熊膽粉裡摻了月經血。回程的拖拉機上,烏娜吉小聲告訴郭春海,母熊聞到會以為是更強壯的雌獸領地...
蜜桶裡,金黃的蜂脾正在分離。最上層是透亮的椴樹蜜,中間是混著花粉的巢蜜,底層則是深褐色的老蜜,像凝固的時光。托羅布用手指蘸了點嘗,眯起眼睛:有山參味,是藥蜜。
林場的炊煙已遙遙在望。郭春海卻突然示意停車,跳下車廂檢查路邊的草叢——幾株蒲公英的絨球被整齊地切斷,斷口處還沾著新鮮的蜂蜜。這不是動物所為,而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標記!
紅繩會?趙衛東緊張地推了推眼鏡。
郭春海沒回答,隻是更緊地握住五六半的槍托。他的眼神堅定而銳利,仿佛在透過夕陽的餘暉,洞察著遠方的動靜。夕陽把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群警惕的野獸,正嗅探著風中隱藏的危險。
風在耳邊呼嘯,帶來一絲寒意。郭春海的心跳卻愈發沉穩,他知道,此刻的每一個決定都可能關乎生死。他靜靜地站著,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仿佛成為了這片土地的一部分。
手中的槍托傳來熟悉的觸感,那是他無數次訓練和戰鬥的見證。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槍的重量和力量,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自信。無論前方等待著什麼,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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