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滴在水裡的墨汁,漸漸洇滿了整片山林。
郭春海蹲在小溪邊,手指探進水裡試了試溫度,冰涼刺骨。
還差兩度。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對身後幾人說,得等月亮爬到樺樹梢,水溫正好。
二愣子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春海哥,非得半夜抓蛤蟆?這黑燈瞎火的...
林蛙不比家蛤蟆。托羅布老爺子掏出個鐵皮煙盒,卷了支旱煙,這玩意兒精著呢,白天鑽泥裡,就晚上出來找伴兒。
烏娜吉背著孩子走過來,手裡提個蓋著藍布的柳條筐。
月光照在她新編的草鞋上,鞋尖還綴著兩顆小鈴鐺——走起路來叮當響,專防草爬子。
她掀開藍布,筐裡是十幾個烤得焦黃的玉米餅子,摻了鬆子粉的,頂餓。
格帕欠掰開餅子,熱氣混著鬆香冒出來。
他往溪水裡照了照手電筒,光束裡突然閃過幾道銀線——是成群的小魚苗在遊動。
快了。郭春海緊了緊綁腿,看這魚鬨騰的勁兒,蛤蟆該出洞了。
白樺從背簍裡取出幾盞煤油燈,挨個點上。玻璃罩子映得她眉目如畫:去年這時候,我和爹在二道溝一夜抓了三百隻。
月亮剛爬上樹梢,溪水就開始咕嘟咕嘟冒泡。先是零星幾個,接著成片成片的,像是整條溪流突然開了鍋。郭春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摸到溪流轉彎處。
就這兒。他指著岸邊一片濕泥地,看這腳印,像不像梅花?
泥地上布滿細小的爪痕,呈放射狀向四周延伸。托羅布從懷裡掏出個竹筒,倒出些淡黃色的粉末撒在水邊。
雄黃粉。老爺子眯著眼笑,蛇聞著就跑,省得跟咱搶食。
第一隻林蛙是二愣子發現的。那小家夥蹲在浮萍上,通體金黃,背上三道黑紋,鼓膜在月光下閃著銅錢大的光斑。二愣子撲得太急,一聲栽進溪裡,濺起的水花驚飛了蘆葦叢裡的野鴨。
要這樣。郭春海脫下外衣,慢慢蹲下身。他的影子正好遮住那片水麵,右手像條水蛇似的緩緩探入水中。離蛙還有半尺時突然加速,拇指和食指精準地扣住蛙的後腿。
漂亮!白樺遞過個濕麻袋,公的,看這婚墊多厚。
那蛙在袋子裡地叫了聲,後腳上橙黃色的婚墊像抹了層油。烏娜吉把孩子背到胸前,教他認蛙肚子上的花紋:看,這雲彩紋是母的,條紋是公的...
溪邊的蛙越來越多。有的趴在石頭上鼓噪,有的在水草間追逐,還有的乾脆蹲在同伴背上不肯下來。郭春海帶著眾人排成一排,像梳子似的從上遊往下遊篦。
輕點趕。他示範著用柳條輕掃水麵,把它們往淺灘上逼。
格帕欠學得最快,不一會兒就抓了十幾隻。他獨創的聲東擊西法——左手晃燈引蛙抬頭,右手從側麵突襲,引得托羅布直撚胡子。
二愣子卻跟隻大個兒林蛙較上了勁。那蛙蹲在塊青石上,足有拳頭大,見他過來也不跑,反倒鼓起腮幫子一聲。
嘿!還挑釁?二愣子擼起袖子就要撲。
郭春海話音未落,二愣子已經一腳踩進沼澤。淤泥瞬間沒到大腿根,越掙紮陷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