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的晨霧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一層輕薄的白紗籠罩在“山海號”的周圍。郭春海倚在冰涼的船舷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墨藍色的海麵。這是他們持續出海追蹤八爪魚群的第七天,前幾日的收獲雖不錯,但始終未能遇到老爺子口中那種“鋪滿海麵”的盛況。空氣中的海腥味似乎比往日更濃重了些,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獨特的鹹腥氣息。
“春海哥,你看那邊!”負責了望的二愣子突然壓低聲音喊道,手指指向船左前方約百米處的一片水域。
郭春海循聲望去,隻見那片海水仿佛煮沸了一般,不住地翻湧著細密的浪花。他舉起胸前掛著的望遠鏡仔細觀瞧,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分——那哪裡是浪花,分明是無數腕足在海麵下攪動、翻滾!深紫褐色、帶著斑點紋路的軀體時隱時現,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際。龐大的八爪魚群正以一種從容而堅定的姿態,進行著季節性的遷徙。
“老天爺……”老崔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倒吸一口涼氣,金牙在朦朧的晨光中閃過一道微光,“這陣仗,比我爹當年說的‘墨魚鬨海’還要大!”
“收帆,減速。”郭春海果斷下令,聲音沉穩卻帶著壓抑的興奮,“把準備好的家什都搬出來!”
船員們立刻行動起來,臉上都洋溢著激動和期待。很快,甲板上擺滿了一排排奇特的物事——那不是普通的漁網,而是數百個大小不一的粗陶罐。這些陶罐大多是屯裡人家平日裡醃菜、盛糧的家什,此刻罐口都係上了結實的麻繩,繩子的另一端則固定在幾條更粗的主纜上。這是郭春海根據老輩人講述和烏娜吉從托羅布老爺子那裡問來的法子,特意準備的“請君入甕”之策。八爪魚天性喜暗,愛鑽洞穴,用陶罐做陷阱,正是投其所好。
格帕欠和幾個年輕小夥小心翼翼地將係著陶罐的主纜緩緩放入海中。陶罐帶著麻繩悄無聲息地沉入水下,像一串串古怪的果實,隱沒在深藍色的海水裡。接下來便是耐心的等待。時間一點點過去,海麵上隻有規律的波浪聲和船員們粗重的呼吸聲。二愣子有些沉不住氣,不停地搓著手,眼巴巴地望著海麵。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郭春海感覺手中的主纜傳來一陣細微但密集的顫動。“起了!”他低喝一聲,雙臂用力,開始和眾人一起緩緩拉動纜繩。
第一個陶罐被提出水麵時,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歡呼。隻見罐口吸附著幾條粗壯、布滿吸盤的紫褐色腕足,一條足有四五斤重的大八爪魚大半個身子已經鑽進了罐中,正徒勞地試圖掙脫。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幾乎每一個被拉上來的陶罐裡,都“請”到了一位或多位“房客”。有些罐子裡甚至同時擠著兩三條稍小些的八爪魚,腕足糾纏在一起,場麵頗為滑稽。
“這法子太神了!”二愣子樂得合不攏嘴,一邊笨手笨腳地試圖將一條死死吸住罐壁的八爪魚拽下來,一邊嚷嚷,“比撒網省勁多了,還不傷鱗片……呃,不傷皮肉!”
甲板上很快便堆滿了扭動著的、滑溜溜的八爪魚,它們噴出的墨汁這裡一灘那裡一灘,將甲板染得斑駁不堪。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鬱的海腥氣和墨汁特有的微腥。收獲的喜悅洋溢在每個船員的臉上。
然而,新的麻煩很快接踵而至。為了保持八爪魚的鮮活,他們將大部分捕獲物暫時養在船艙裡特意隔出來的活水艙中。起初還好,但隨著數量的增加,原本還算寬敞的活水艙變得擁擠不堪。這些聰明的軟體動物在狹小的空間裡開始變得焦躁,強有力的腕足互相纏繞、撕扯,吸盤死死吸附在同伴或艙壁上。等烏娜吉察覺到異常,和幾個婦女下到艙裡查看時,發現已經有十幾條八爪魚在爭鬥中被咬斷了腕足,淡藍色的血液混在海水裡,使得整個活水艙看起來渾濁不堪。
“這樣不行!”烏娜吉蹙著眉,看著眼前混亂的景象,“得趕緊把它們分開,不然等到靠岸,都得死的死,傷的傷。”
她立刻帶著婦女們行動起來。她們將船上備用的柳條筐、竹簍全都找了出來,又就地取材,用隨船攜帶的、原本打算修補漁網的細韌柳條,手腳麻利地現場編織起一個個大小適中的隔間。托羅布老爺子也來到艙口,看了看情況,撚著胡須提供了一個祖傳的法子:“去,把我那包晾乾的山參須子拿來,撚一小撮化在水裡,能安安它們的性子,讓它們少折騰。”
這土法子居然真的管用。摻了參須水的活水艙裡,八爪魚們的躁動明顯平息了不少。雖然仍免不了有些小摩擦,但大規模的互相攻擊基本停止了。
當“山海號”引領著“海鷹號”和“闖浪號”滿載而歸,緩緩駛入綏芬河碼頭時,岸上早已擠滿了聞訊前來圍觀的人群。看到那一筐筐、一簍簍不斷扭動著的、形態各異的八爪魚,人群頓時炸開了鍋。驚歎聲、議論聲、詢問價格的聲音此起彼伏。
縣罐頭廠的采購員老王幾乎是扒著船幫跳上甲板的,他拿起一條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品相,眼睛亮得嚇人:“好家夥!都是活的!個頭還這麼大!郭隊長,這一船我們廠全包了!我們剛接了個日本的關東煮訂單,正缺優質原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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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省海洋研究所的吉普車也疾馳而至。張教授帶著兩個助手匆匆登上船,他們的目光立刻被幾隻混在普通八爪魚中、體色略顯蒼白、腕足尤其細長的個體吸引了。“這是……罕見的‘長腕蛸’!”張教授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隻,激動地對郭春海說,“郭隊長,這種蛸類血液中的血藍蛋白含量極高,是極其珍貴的醫藥原料,對於研製新型血源替代品和某些抗癌藥物有重要研究價值!這幾隻,不,這些比較特殊的,請務必優先供應給我們研究所,價格好商量!”
麵對突如其來的雙重需求和可觀收益,郭春海並沒有被衝昏頭腦。當晚,他便在屯裡的公房召集了船隊骨乾和屯裡幾位有威望的老人開會。油燈下,他的表情沉穩而堅定。
“八爪魚值錢,這是好事。但不能隻看眼前。”他用手指敲了敲鋪在桌上的簡易海圖,上麵標注了最近幾次發現魚群的位置,“咱們得摸清它們的脾氣,知道它們啥時候來,啥時候走,走哪條路。不能像沒頭蒼蠅一樣,指望次次都靠運氣。”
他安排格帕欠負責詳細記錄每次出航的天氣、水溫、鹽度、海流以及八爪魚群出現的具體位置和規模。老崔心思活絡,負責和罐頭廠、研究所兩邊對接,談價格、定標準。二愣子則帶著幾個年輕人,繼續改進陶罐陷阱和活水艙的養護方法。
烏娜吉那邊更是忙碌。她帶著屯裡的婦女們,不僅要將捕獲的八爪魚按照大小、品種分門彆類,處理乾淨,交付訂單,更開始深入地研究起八爪魚的加工方法。她們嘗試著用柞木屑慢火熏烤八爪魚腕足,發現其風味濃鬱,嚼勁十足,遠比供銷社裡賣的進口魷魚絲要鮮美。她們還將八爪魚的墨囊收集起來,用其獨特的墨汁和麵,擀出來的麵條烏黑油亮,煮熟後拌上炸醬或者海鮮鹵子,味道鮮美異常,成了屯裡家家戶戶都愛的新奇吃食。就連那些看似無用的八爪魚嘴角質顎),曬乾後用油炸透,撒上一點點鹽和辣椒麵,也成了孩子們爭搶的香脆零嘴,嚼在嘴裡嘎嘣作響,滿口生香。
三天後,修整完畢、補充了給養和更多陶罐的三艘漁船再次揚帆起航。這一次,他們準備更加充分,不僅帶了上千個各式陶罐,還根據烏娜吉的建議,改進了運輸環節——他們將那些需要保持絕對鮮活、供應給研究所的特殊品種八爪魚,單獨裝進係著浮標的透水竹籠裡,然後成串地吊在船尾,讓它們始終生活在流動的海水中。這種“流動養殖法”極大地減少了運輸過程中的損耗,八爪魚的存活率提高了八成以上。
又是一個收獲豐厚的傍晚,夕陽將海麵染成一片金紅。慶功宴在碼頭上熱火朝天地舉行。托羅布老爺子穿上了那件色彩斑斕的薩滿神服,手持鹿角鼓,圍繞著堆積如山的八爪魚漁獲,跳起了古樸的祈福舞蹈,吟唱著感謝海神恩賜、祈願生生不息的古老歌謠。
烏娜吉和婦女們則支起了幾口大鍋,現場製作“全魷宴”招待全屯老小和聞風而來的鄰村朋友。炭火上滋滋作響的烤魷魚須散發著誘人的焦香;大鐵鍋裡醬爆的魷魚圈色澤紅亮,引人垂涎;甚至還有膽大的後生學著城裡館子的樣子,將最新鮮的小八爪魚簡單處理後做了刺身,蘸著薑醋汁,彆有一番風味。當然,最受歡迎的還要數那用八爪魚墨汁和麵做成的黑麵條,拌上烏娜吉特製的蝦醬鹵,吃得大人孩子滿嘴烏黑,相視大笑,氣氛熱烈到了極點。
夜深人靜,喧囂散去。郭春海獨自一人來到微微晃動的碼頭之上。皎潔的月光如水銀瀉地,將海麵、船隻和遠處的山巒輪廓都勾勒得清晰而靜謐。係在“山海號”船尾的那些竹籠隨著波浪輕輕起伏,裡麵那些僥幸未被選走的八爪魚偶爾噴出一股水流,在月光下劃出一道轉瞬即逝的銀亮弧線。海風帶著涼意和熟悉的鹹腥拂過他的麵龐。
他想起托羅布老爺子在宴會間隙對他說的話:“海林子鄂倫春人對海洋的稱呼)就像咱老黑山,看著東西多,也經不住狠命地索取。咱獵人打獵講究個‘春不捕雛,秋不傷孕’,這海裡撈食,也一樣得講個規矩,留有餘地,才能細水長流。”
遠處,隱約傳來海浪永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的嘩嘩聲,與岸邊的草叢裡秋蟲最後的鳴叫交織在一起,仿佛一首永恒而安寧的催眠曲。
明天,或許還會有新的挑戰,新的魚群,新的故事。但在此刻,月光如水,星河低垂,海風輕柔,收獲的喜悅與對未來的思量交織在心間,一切都顯得剛剛好。那些蘊藏在深邃大海中的無數生命奇跡與自然韻律,正等待著像他們這樣既勇敢又心懷敬畏的人們,用耐心去探尋,用智慧去解讀,用責任去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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