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秋晨裹著薄霧。
金燦燦的銀杏葉打著旋兒飄落。
陳陽緊了緊身上那件穿了五年的藏青色風衣,緩步走在曆史係的教學樓走廊上。
他懷裡捧著一本線裝《夢溪筆談》,書頁泛黃卷曲的邊緣被透明膠帶精心修補過,透著一股子老學究特有的執拗勁兒。
“陳教授早!”迎麵走來的學生恭敬地向他問好。
“早。”陳陽微微頷首回應,鏡片後的眸子平靜如水,
作為燕大曆史係最年輕的學術骨乾,陳陽與那些西裝革履的同事不同,他總是穿著洗得發舊的襯衫和一成不變的黑西褲,像個從八十年代穿越而來的教書先生。
“陳陽!”係主任王誠教授端著保溫杯從後麵追上來,杯口還冒著熱氣,“我正要找你問呢,下周的學術研討會,你的論文準備好了嗎?”
陳陽停下腳步,從公文包裡取出牛皮紙信封:“已經完成了,您過目。”
王誠接過信封捏了捏厚度,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發電子版,現在誰還用手寫論文?”
“習慣了。”陳陽眼角浮現幾道細紋,笑得風輕雲淡。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王誠搖搖頭。這個年輕人確實與眾不同,生活節儉,穿著樸素,極少社交,開著一輛老舊的捷達,住在老城區一棟合租小洋樓裡,除了教書就是守著他那間快要倒閉的古玩店。
但沒人能否認,陳陽是近十年來燕大最出色的曆史學者,尤其對宋元時期的方術與民間信仰研究,堪稱國內翹楚。
……
上午的《古代方術史》課上,可容納八十餘人的教室裡坐了五十多名學生。
這在選修課裡已算罕見的上座率。
陳陽站在講台前娓娓道來:“上節課我們講到北宋張君房編撰的《雲笈七簽》,今天要探討的是雷法在宋代民間信仰中的嬗變過程。”
他轉身在黑板上寫下“雷法”二字,筆力遒勁。
粉筆灰簌簌落下,台下響起一片沙沙的筆記聲。
“有同學讀過《夷堅誌》裡記載的‘林靈素召雷’的故事嗎?”陳陽環視教室問道。
前排戴眼鏡的男生立即舉手回答:“是說宋徽宗時期,林靈素在宮中表演召雷術的事跡。”
“基本正確。”陳陽點頭讚許,同時從公文包裡取出一本線裝影印本,翻開書頁指著其中一段文字講解道:
“但洪邁在《夷堅誌·丙誌》卷八的記載更為詳細。這裡寫道‘靈素結壇作法,忽陰雲四合,霹靂一聲,震碎宮中鴟吻’,這個細節很值得玩味。”
教室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陳陽踱步到窗邊繼續講解:
“現代學者普遍認為這隻是巧合,但如果我們對照《宋史·五行誌》,會發現政和六年五月乙未,汴京確實發生過雷暴。”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來掩飾眼神過於銳利的平光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閃過一絲狡黠,“而林靈素作法是在五月甲午。”
一個紮馬尾辮的女生突然站起來問道:“教授,這不正好證明雷法確實有效嗎?”
陳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講台下取出一個木匣。
“讓我們看看實物證據。這是故宮博物院提供的宋代雷法法器複製品。”他小心地揭開黃綾,露出裡麵的銅鏡,“注意鏡背的二十八宿紋飾。”
“哇!”學生們不約而同發出驚歎。
陳陽撫摸著銅鏡邊緣說道:
“現代氣象學告訴我們,宋人觀測到的‘雷火紋’,其實是大氣放電在金屬表麵留下的萊頓弗羅斯特現象。”
他的聲音驟然提高:“但更有趣的是,《道法會元》記載的五雷符紋路,與閃電在矽酸鹽礦物上形成的利希滕貝格圖樣驚人相似!”
就在這時,窗外驟然掠過一道閃電,緊接著傳來悶雷聲。
幾個女生嚇得抱緊了課本。
陳陽恍若未聞,從容地翻開教案,取出一張泛紅的符紙展示道:“這是明正統《道藏》記載的五雷符真跡,現藏國家圖書館……”
“教授,”馬尾辮女生再次舉手提問,“您真的相信這些法術存在嗎?”
陳陽將符紙放回防潮盒,淡然笑道:“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編》中說過,‘迷信’二字本身就帶有現代人的傲慢。”
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交感巫術”四個大字,繼續講解:“弗雷澤在《金枝》中提出的這個概念,或許能給我們新的思考方向……”
正當他準備深入講解時,教室門被推開。
係主任王教授帶著幾位白發學者站在門口:“打擾一下,陳老師。這幾位是東瀛京都大學的漢學家,專程來聽您的課。”
陳陽從容地向訪客點頭致意,隨即用流利的日語問候:“我們正在討論宋代雷法與自然現象的關係,歡迎各位參與討論。”
一位東瀛學者驚訝道:“陳教授對《五行大義》也有研究嗎?”
“略知一二。”陳陽謙虛地回答,隨即切換回漢語麵向全班:“剛才我們說到交感巫術,《五行大義》卷三就有‘雷者陰陽激耀’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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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講解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
“對不起!”後排學生慌忙道歉,臉漲得通紅。
陳陽卻眼前一亮:“這個意外恰恰說明問題!現代人聽到鈴聲會下意識找手機,而宋代百姓聽見雷聲,自然聯想到天神震怒。”
他舉起銅鏡,“這種條件反射,正是民間信仰滋生的心理基礎。”
京都大學的學者們開始低聲討論。
一位戴圓框眼鏡的女學者舉手提問:“教授,那現代科學如何解釋道士預知雷暴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