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真齋的玻璃門被夕陽染成橘紅色。
銅鈴在陳陽推門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看店的老夥計老張,正靠在櫃台後麵那張老舊的藤椅裡打盹,花白的腦袋一點一點,聽到鈴響和腳步聲,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連忙站起身,臉上堆起樸實的笑容:“老板,您回來啦!”
“嗯。”陳陽點點頭,將公文包放在紅木茶幾上,“今天生意怎麼樣?”
老張搓了搓手,臉上帶著些許討好的笑意:“下午來了位熟客,看中了咱們櫃子裡那個清晚期的瑪瑙鼻煙壺,磨了一會兒價,最後三百塊錢成交了。那位客人走的時候還說,咱們這兒東西有意思,下周末有空再過來瞧瞧彆的貨色。”
他邊說邊彎下腰,從櫃台下方的抽屜裡取出幾張麵額不一的鈔票遞過來。
陳陽接過錢隨手塞進錢包:“辛苦了,老張。天色不早了,您先收拾一下回去吧,路上小心。”
“哎,好,好,那老板您也早點休息。”老張連連點頭,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搪瓷茶杯和一個小布包,跟陳陽道了彆,便推開店門,身影融入了門外漸濃的暮色之中。
等老張離開,店鋪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陳陽從櫃台下取出珍藏的紫砂壺。
旁邊的電熱水壺發出“嗡嗡”的輕響,開始加熱。
等待水開的間隙,他的目光無意間被街對麵的景象所吸引。
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太太,正守著一個簡陋的小花攤,忙著收拾所剩無幾的鮮花。
幾支粉色的康乃馨,在日漸黯淡的暮色中,花瓣邊緣已經有些許蜷縮,顯得無精打采,帶著一種被遺棄的落寞。
陳陽靜靜地看了幾秒,隨即推開店門,穿過並不寬闊的街道,走到了花攤前。
他沒有多問,隻是掏出錢包,買下了那最後一支略顯憔悴的康乃馨。
回到店裡,他將花插在青瓷筆洗裡,擺在茶台中央。
水開了,白氣蒸騰。
陳陽熟練地溫壺、洗茶、衝泡,動作行雲流水。
普洱的醇香漸漸彌漫開來,與古玩店特有的檀木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安寧氛圍。
他在茶台旁的官帽椅上坐下,翻開那本《玄陰錄》,指尖輕輕撫過泛黃的紙頁。
書上記載的古老咒術在眼前展開,但他卻無法集中精神。
李唐臨終前那沉重的囑托、那麵“窺天鏡”中如同地獄般恐怖的末日景象……這些紛亂而沉重的畫麵,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交織,纏繞著他的思緒,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叮鈴!”
銅鈴突然響起。
陳陽抬頭,看見李曌旭站在門口。
她一身簡單的黑色西裝套裙,長發隨意地紮成一個低馬尾,臉上未施粉黛,素麵朝天,眼睛微微泛紅帶著些許浮腫,顯然是剛剛哭過,而且哭得不輕。
“李小姐?”陳陽放下書,有些意外。
李曌旭沒有客套,徑直走到茶台前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我二爺爺……臨終前,跟你說了什麼?”
單刀直入的問題讓陳陽微微一怔。
他沒有立即回答,沉默地拿起另一個潔淨的白瓷茶杯,注滿金紅色的茶湯,推到李曌旭麵前。
“他給了我兩樣東西。”陳陽最終出聲,“以及,一個……或許我無法推卸的使命。”
李曌旭的手指緊緊攥住茶杯,指節發白:“什麼使命?”
“阻止謝家。”陳陽直視她的眼睛,“阻止他們打開長生界。”
李曌旭麵露詫異:“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陳陽的語氣依舊沒有什麼波瀾:“不僅告訴,還把這份責任,正式交托到了我的手上。”
說著,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了那枚觸手溫潤的龍紋玉佩和那枚通體烏黑、刻滿雲紋的天武學院“客卿令”,輕輕地放在了兩人之間的紅木茶台上。
玉佩在店內暖黃的燈光下,泛著內斂而柔和的光澤,背麵上那兩句“位卑未敢忘憂國,事定猶須待闔棺”的詩句清晰可見。
而那枚“客卿令”則散發著一種冰冷的、非金非玉的質感,上麵的雲紋仿佛在緩緩流動。
李曌旭盯著這兩樣東西,胸口劇烈起伏。
她突然抓起茶杯一飲而儘,茶水濺出幾滴,落在她黑色的裙擺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意味著我將卷入一場關乎天下安危的爭鬥。”陳陽平靜地說,“意味著我必須站在李家這邊,對抗一切未知的敵人。”
“不僅如此。”李曌旭放下茶杯,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還意味著你將失去現在平靜的生活,失去……”她的目光掃過店內陳設,“這一切。”
陳陽笑了笑,伸手輕撫那支康乃馨的花瓣:“李小姐,你相信宿命嗎?”
“不信。”李曌旭斬釘截鐵,“如果信,我就不會反抗妻血咒這麼多年。”
“我也不信。”
陳陽摘下一片花瓣,放在掌心,接著說道:“但我相信‘選擇’。在我看來,每個人看似漫長實則短暫的一生,都是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選擇構成的。有些選擇看似偶然,實則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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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對著掌心吹了口氣,那片柔弱的花瓣打著旋兒,飄飄悠悠地落下,最終恰好覆蓋在了那枚龍紋玉佩的盤龍紋飾之上。
“就像我,選擇接下了李校長的托付。就像你,選擇在今天……來到這裡找我。”
李曌旭沉默了,看著那片落在玉佩上的花瓣,又抬眼看向陳陽平靜無波的臉,仿佛第一次真正打量這個即將與自己命運緊密相連的男人。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
她才突然再次問道:“他是不是還說了彆的?關於……我們?”
陳陽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走到櫃台後,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小木盒,回到茶台前打開,裡麵是一枚古樸的銀戒指,戒麵刻著細密的符文。
“你二爺爺希望我娶你為妻。”陳陽直視李曌旭的眼睛。
李曌旭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所以……你……”她的聲音有些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所以……”
陳陽忽然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拿起了茶台上那支插在青瓷筆洗裡的康乃馨,遞到了李曌旭的麵前,像是在進行一個極其重要的儀式,語氣鄭重:“李曌旭,我現在正式向你求婚。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突如其來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求婚舉動,讓一向冷靜自持的李曌旭也徹底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著那支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單薄甚至有些寒酸的粉色康乃馨,又抬眼看向陳陽那張寫滿了認真卻沒有多少情人之間應有愛意的臉龐,一種極其荒謬的感覺湧上心頭,讓她突然控製不住地笑出了聲來,笑聲中帶著明顯的嘲諷和難以置信:“你這算哪門子求婚?連個戒指都沒有,就拿朵路邊買的康乃馨打發我?”
陳陽晃了晃手中的銀戒:“戒指在這,但我覺得……對於你李大小姐而言,或許外在的形式和昂貴的價值並不重要,你更在意的是……提出這個請求背後的誠意,以及它所能達成的……實際目的。”
李曌旭的笑聲戛然而止,盯著那枚古樸的戒指,表情複雜。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用理性來分析這荒唐的局麵:“你知道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基礎。”
“我知道。”陳陽的回答簡潔而坦然。
“你知道這場婚姻本質上是一場聯姻。”
“我知道。”
“你知道就算我們真的登記結婚了,在法律上成了夫妻,我也很可能……不會儘到一個傳統妻子應儘的責任和義務,我們可能更像是……盟友,或者合夥人。”
“我知道。”陳陽的答案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李曌旭深吸一口氣:“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因為這是最好的選擇。”陳陽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對你,對我,對……”
他本來想說“天下蒼生”,又覺得這個詞太過於沉重,轉而說:“對你們李家的未來而言,這都是現階段最能整合資源、凝聚力量的選擇。”
李曌旭徹底沉默了。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緊緊交握得指節發白的雙手,又抬眼環顧這間充滿了陳舊時光氣息的古玩店。
店內那座老式的西洋座鐘,發出規律而清晰的“滴答、滴答”聲,與空氣中彌漫的普洱茶香交織在一起,縈繞在兩人之間,仿佛在丈量著這決定命運的時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好。”她最終說道,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我答應你。”
陳陽並不意外這個答案,輕輕將戒指戴在李曌旭的無名指上,尺寸剛好。
“現在民政局還沒下班。”李曌旭看了一眼腕表,突然站起身,恢複了平日裡那種雷厲風行的姿態,“我們現在就去登記。”
陳陽也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下午四點五十分。
“現在過去……還來得及嗎?”他確認道。
“我的車就在外麵。”李曌旭已經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