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宿機場的公務機坪上,凜冽的寒風打著旋兒,卷起細碎的雪沫,抽打在停機坪冰冷的金屬圍欄上,發出“劈啪”的輕響。那架噴塗著醒目朱雀徽標的灣流g650er,安靜地停在鉛灰色的天幕下。
謝雲山裹著厚實的黑貂絨領大衣,親自將陳陽一行送到舷梯下。他緊緊握著陳陽的手,布滿歲月溝壑的臉上,笑容真切,那眼神裡帶著激賞、感激,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長輩的“貪婪”。
謝雲山的聲音在風中依舊洪亮,帶著晉北人特有的爽朗和此刻毫不掩飾的親近說道:“陳司長!這次晉陽行程,時間雖短,意義重大!您指點祖宅風水,化解我謝家百年困局呐!壽宴上,更以雷霆手段懾服群雄,點醒迷途!這份恩情,這份氣度,這份通天徹地的本事……謝家上下,銘感五內!您這尊真龍,老頭子我算是徹底拜服了!”
老人用力晃了晃陳陽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繼續說道:“下次!下次您再來晉陽,一定要多盤桓些日子!老頭子親自陪您,走遍咱們晉地的表裡山河!看看雲岡石窟的佛光,聽聽壺口瀑布的龍吟!還有……”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陳陽身邊容顏絕美的李曌旭,又飛快地掠過幾步之外靜立風雪中氣質清冽知性的周知,笑容變得意味深長,甚至帶著點老頑童般的促狹,接著說道:“老頭子家裡那幾個不成器的孫女,大的在海外念書,小的還在省城讀高中,雖然不成器,但模樣性情都還過得去!下次您來,讓她們都回來,陪您說說家鄉話,解解悶!年輕人嘛,多認識認識,總沒壞處!哈哈!”
這番話,半是玩笑,半是試探,更藏著老狐狸精明的算計。
送女人!這是謝雲山此刻能想到的將陳陽與謝家綁得最緊密的方式!
李曌旭站在陳陽身側,貂絨大衣的領口襯得她下巴線條愈發冷硬。她仿佛沒聽見謝雲山後半段話,隻是對著這位晉綏王微微頷首,說道:“謝老留步。晉陽人情風物,我夫婦二人銘記於心。合作事宜,華立團隊會儘快跟進。”她的姿態從容而疏離,將話題拉回公事範疇。
陳陽對謝雲山的心思洞若觀火,臉上笑容溫和依舊,不著痕跡地抽回手說道:“謝老太客氣了。下次定當叨擾。晉陽底蘊深厚,小子也心向往之。時候不早,我們就先告辭了。”
他側身,很自然地看向幾步外風雪中的周知問道:“周律師,這邊事情應該差不多了?一起回燕京?”
周知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金絲眼鏡的鏡片在雪光下反射著冷靜的光芒。聞言,她抬起頭,臉上露出一個標準的帶著職業距離感的微笑,聲音平穩地回答道:“陳司長、李總,你們先請。我在晉省這邊還有個重要的項目儘職調查沒做完,委托人催得緊,得再多留兩天處理細節。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她頓了頓,目光坦然地迎上陳陽詢問的眼神,又極其自然地補充道:“放心,後續的航班已經訂好了。”
理由無懈可擊,姿態無可挑剔,但陳陽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極力壓製的複雜情緒:那是不願夾在他與李曌旭之間讓他為難的克製,是獨自咽下風雪的不自在。
陳陽深深地看著她,眼神裡帶著堅持和一絲隻有她能讀懂的感激與歉疚說道:“儘職調查重要,身體更重要。晉北天寒,你一個人留下,我不放心。事情不急在這一兩天,跟我們一起走。飛機上空間足夠,正好慧實大師也在,路上還能聊聊龍泉寺聽經的感悟。”他聲音裡帶著沉甸甸的關切和不容拒絕的力度。
周知的心猛地一跳。陳陽眼神裡的那份“懂”和堅持,讓她精心構築的職業防線瞬間軟化了幾分。她張了張嘴,那句“真的不用”卡在喉嚨裡。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李曌旭。李曌旭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帶著審視與一絲被侵犯領地的不悅。
兩個女人的目光在風雪中無聲碰撞。
周知心頭那點剛剛升起的暖意瞬間冷卻。
何必呢?何苦讓自己成為彆人夫妻間的那根刺?
就在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再次婉拒時,陳陽的話音再次響起,帶著近乎懇切的溫和說道:“走吧,周知。風雪大了,彆耽誤了慧實大師的行程。”這句話,將慧實大師也抬了出來,給了一個無法拒絕的台階。
周知沉默了幾秒,指尖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無意識地收緊。
最終,她輕輕呼出一口白氣,點了點頭應道:“……好。那就叨擾了。”聲音裡帶著一絲妥協和疲憊。
舷梯緩緩放下。
李曌旭率先邁步,高跟鞋踩在金屬階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背影挺直,帶著女主人的氣場。
陳陽對謝雲山和謝家眾人再次頷首致意,轉身跟上。
周知則落後兩步,與慧實大師、覺非同行。
謝雲山站在風雪裡,看著陳陽堅定地將周知帶上飛機,再看向李曌旭那冷硬的背影,老狐狸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捋了捋胡須,低聲對身邊的謝成理感慨道:“這位陳宗師……嘖嘖,是真龍不假,可這身邊的風,也是真不小啊!有意思,有意思!”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
機艙內,隔絕了外界的風雪與喧囂。巨大的真皮沙發圍成舒適的小型會客區,波斯地毯厚實柔軟。吧台裡,水晶杯折射著頂燈柔和的光暈。
李曌旭早已在靠窗的主位沙發坐下,姿態優雅地交疊著雙腿,手中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目光投向舷窗外翻滾的雲海,側臉線條冷硬。她周身散發著強大的低氣壓,似乎讓整個機艙前部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周知則徑直走向機艙中部靠窗的一個單人沙發坐下,放下公文包,脫下大衣搭在扶手上,裡麵是剪裁合體的藏青色套裙。她拿出平板電腦和一份厚厚的卷宗,攤開在膝上,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專注地落在紙頁上,指尖無意識地滑動著屏幕,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工作中。
陳陽無聲地歎了口氣,走向前部更寬敞的沙發區,坐在兩個女人中間稍靠前的位置,感受著這無聲卻比晉陽風雪更刺骨的冰冷對峙。
他捏了捏眉心,一股深沉的疲憊和無力感湧上心頭。
李曌旭忽然出聲,帶著刻意的隨意問道:“周律師的業務範圍,倒是越來越廣了。晉省一個地方豪強的壽宴,竟也能勞動周大律師親自出馬?莫非是看準了某些‘新貴’的潛在價值,提前布局?”這話夾槍帶棒,諷刺周知動機不純。
周知的目光從平板屏幕上抬起,隔著幾排座位看向李曌旭的背影。金絲眼鏡後的眼眸依舊平靜,聲音同樣清冷地回應道:“李總過譽了。華立財團才是真正的資本巨艦,布局深遠。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處理一些具體的法律風險。倒是李總,執掌如此龐大的商業帝國,日理萬機,還能抽出時間‘貼身’陪同陳司長處理風水勘驗這類‘小事’,這份賢內助的細致,才令人佩服。”她反將一軍,暗指李曌旭過度乾預陳陽的行動。
空氣瞬間凝滯。
兩個女人的話語如無形的刀劍,在奢華安靜的機艙裡無聲交鋒。
陳陽坐在李曌旭旁邊,隻覺得頭皮發麻。
他剛想出聲打圓場……
“阿彌陀佛。”
一聲平和的佛號恰到好處地響起。
慧實大師笑嗬嗬地走了過來,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古樸的紫檀木棋盒和一張折疊的榧木棋盤。他身後跟著氣息沉寂的覺非。
老和尚在陳陽對麵的沙發坐下,將棋盤在兩人中間的小幾上鋪開,動作輕緩而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