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帶著鬆林的涼意，吹過陳陽雪白的頭發。
他沿著安靜的山路慢慢往下走。
月光穿過樹枝，在靠山的公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漱玉軒的燈火和喧鬨已經被甩在身後，隻剩下山林特有的寧靜和清冷。
走到半山腰，前麵山路拐彎的地方，一輛通體漆黑線條流暢的奔馳v級豪華商務車靜靜地停在路邊。
車旁，兩個人影在清冷的月光下站得筆直，正在等著。
正是孫慕白。
他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絨大衣，站得筆直。臉上早已沒了過去的傲慢和不甘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現實打磨過的沉穩和恭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身邊，依偎著一個年輕女子。
那女子大概二十五六歲，穿著一件米白色長款羽絨服，脖子上圍著一條愛馬仕絲巾，長得挺漂亮，氣質溫婉中透著大家閨秀的從容和矜持。她挽著孫慕白的手臂，姿態很親昵自然，目光平靜地看著走來的陳陽。
“陳先生！您下來了！”孫慕白一看見陳陽的身影，立刻拉著身邊的女子快步迎上去，姿態恭敬地微微欠身，“我琢磨著您沒坐書院的車，特意在這兒等您，送您回去。山路冷，又剛喝了酒，坐車舒服點。”他的聲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心和敬意。
他隨即側身介紹身邊的女子：“這位是嚴赫蘭，我的未婚妻。赫蘭，這位就是陳陽陳先生。”
嚴赫蘭大方地伸出手，笑容溫婉得體：“陳先生您好，常聽慕白提起您，久仰大名。家父嚴宇傑，也常誇您年輕有為，是國家的棟梁。”
她特意點明父親身份：滬市委書記嚴宇傑，林家派係的核心大員，李家堅定的政治盟友。這番介紹，既是表明身份，更是無聲地宣告孫家已經徹底綁上了林李聯盟的戰車，孫慕白對李曌旭那點心思，早就煙消雲散了。
陳陽目光在嚴赫蘭臉上停留了一下，伸手跟她輕輕一握，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嚴小姐客氣了。嚴書記過獎了。孫公子有心了。”他坦然接受了這份“順風車”的示好。
孫慕白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趕緊拉開寬大的電動側滑門：“陳先生，您請。”
陳陽微微點頭，從容地坐進寬敞舒適的航空座椅。
孫慕白和嚴赫蘭也跟著坐進後排。
車廂裡彌漫著淡淡的皮革清香和暖意，隔絕了山間的寒冷。
車子平穩啟動，駛向山下燈火璀璨的金陵城。
孫慕白親自拿起車載冰箱裡的依雲礦泉水，擰開瓶蓋，恭敬地遞給陳陽：“陳先生，喝點水潤潤嗓子。”
陳陽接過水，喝了一口，目光平靜地看向窗外飛速掠過的山影。他心裡清楚，孫慕白絕不僅僅是來送他這麼簡單。經過“江南灶”包間那場驚心動魄的鴻門宴，孫正陽在陳陽的“要求”下，親自帶隊抓了江南書院七位元老，孫家父子已經徹底站在了江南書院的對立麵。他們此刻唯一的生路，就是死死抱住陳陽和李家這棵大樹。孫慕白急著想知道今晚這場決定江南書院未來的“接風宴”結果怎麼樣？陳陽和以上官無憂為首的江南書院核心層，關係到底如何？是劍拔弩張，還是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這直接關係到孫家以後在金陵、乃至在江南的處境。
果然，短暫的沉默後，孫慕白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陳先生，今晚書院這接風宴……規格肯定很高吧？”他問得委婉，但眼裡的急切卻藏不住。
陳陽放下水瓶，目光轉向孫慕白，眼神深邃平靜，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拋出一個讓孫慕白瞬間心跳加速的指令：“慕白，給你父親打個電話吧。”
孫慕白一愣：“現在？”
“嗯。”陳陽語氣平淡，“告訴他，明天一早，就把祝逢春、厲千鈞、朱富貴那七位書院元老，放了。”
“放了？！”孫慕白失聲驚呼，連旁邊的嚴赫蘭都露出驚訝的神色。這七個老家夥，可是孫家父子親手抓進去的！是投靠陳陽的“投名狀”！現在放人？那不是等於自己打自己臉，向書院示弱嗎？孫家以後在金陵還怎麼混？
“陳先生，這……”孫慕白臉色變了又變，充滿不解和擔憂，“他們可是公然對您下死手啊！就這麼放了？書院那邊會不會覺得我們……好欺負？而且，這案子……”
陳陽抬手，輕輕打斷了他，聲音沉穩如石頭：“案子，性質已經定了。他們觸犯法律，鐵證如山。拘留幾天，是依法辦事，是對他們行為的懲罰，也是給所有人看的：法律尊嚴，不容踐踏！現在懲罰已經到位，目的達到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直視孫慕白：“放人，同樣是依法辦事！法律有程序，有尺度。他們年紀大了，雖然有罪，但關押太久，反而容易生變，激起書院內部更大的反彈，讓一些原本觀望的守舊勢力找到借口抱團鬨事，對大局不利。這是第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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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陳陽語氣放緩，帶著一種指點迷津的意味，“放人，不是示弱，而是給上官無憂和書院改革派一個台階，一個向我、向我們表達善意和尋求合作的空間。我今天在宴會上，已經明確表態，願意在法律框架內爭取從寬處理。現在放人，正是兌現我的承諾，展現我們的誠意和掌控力。上官無憂是聰明人，她明白，人是我讓放的，這個人情，她必須認！這比強行關著他們，更能分化書院內部，拉攏中間派，打擊頑固派。”
“第三，”陳陽目光掃過孫慕白和嚴赫蘭，“這樣做，也是向外界，尤其是向你們孫家的‘老朋友’們，”他特意加重了“老朋友”三個字，指那些與孫家、與七位元老有利益勾連的地方勢力，“釋放一個信號。孫家，不是莽撞沒腦子的人。抓人，是依法；放人，也是依法，更是看清形勢，顧全大局。這其中的分寸拿捏，進退有度，反而更能顯出孫家如今的政治智慧和……站隊的高度。”
一番話，抽絲剝繭，把“放人”這個看似退讓的舉動，剖析成一步精妙的以退為進、分化瓦解、掌控全局的好棋！既化解了孫家的擔憂，又點明了這樣做對提升孫家自身形象的好處。
孫慕白聽得心潮澎湃，一下子明白了！他之前隻看到放人的風險，卻沒看透陳陽布局的深遠！
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地說：“我明白了！陳先生！高！實在是高！這是化被動為主動，四兩撥千斤啊！”他不再猶豫，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父親孫正陽的電話。
“爸！是我！陳先生有指示！明天一早，立刻把祝逢春、厲千鈞他們七個，放了！對！放人！陳先生的意思……您彆問那麼多，照做就是！陳先生自有全盤考慮！……好！好！您放心，我明白！”
掛斷電話，孫慕白臉上洋溢著如釋重負和由衷的佩服。他再次看向陳陽，眼神已經徹底不同，帶著心悅誠服的敬意：“陳先生，家父說立刻安排！明天一早，保證放人！”
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愧疚，身體微微前傾，語氣無比鄭重：“陳先生，還有一件事……壓在我心裡很久了。今天借著這個機會，我孫慕白，必須向您鄭重道歉！”
他迎著陳陽投來的平靜目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當初……我鬼迷心竅，被嫉妒衝昏了頭，竟然妄想用江晚舟那種下作手段陷害您！這種行為，卑鄙無恥！每次想起來，都讓我羞愧難當，無地自容！要不是陳先生您寬宏大量，以德報怨，不僅沒追究我們父子，還在國家重大項目中提攜我孫家，給我改過自新、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我孫慕白，早就身敗名裂，萬劫不複了！”他低下頭，姿態極其誠懇。
嚴赫蘭也在旁邊輕聲說：“陳先生，慕白他……已經深刻反省了。”
陳陽看著孫慕白低垂的頭和緊繃的肩膀，心裡明白了。這是孫慕白徹底歸心的投誠姿態。他需要消除這最後的芥蒂。
“慕白，”陳陽的聲音溫和而有力，帶著寬厚與期望，“過去的事，就像這車窗外的山影，過去了，就讓它留在身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錯了能改，就是最大的善。你能幡然醒悟，勇於認錯，這份擔當，我很欣賞。”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推心置腹的真誠：“金陵局勢，複雜多變。孫家在江南根基深，人脈廣。未來智能航道、古籍修複，還有東海風電在金陵和蘇南的落地深耕，都離不開像你這樣熟悉地方、能力出眾的乾才。華立牽頭，不是為了獨攬，而是整合各方力量，共同成就大事。平台已經搭好。是龍是蟲，是扶搖直上還是默默無聞，關鍵看你孫慕白自己怎麼把握，怎麼在這新江南的棋局裡，走出自己的好棋，證明自己的價值。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我陳陽，期待看到你的表現。”
這番話，既是寬恕，更是激勵！把孫慕白從“罪人”的位置，重新定位為“乾才”，點明了他未來的舞台和價值所在，點燃了他心裡的抱負之火！就像給一匹桀驁不馴的烈馬套上了韁繩，指明了奔跑的方向。
孫慕白猛地抬起頭，眼眶竟然有些發紅。陳陽的寬恕與信任，比任何斥責都更讓他震撼和感激。他用力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和前所未有的堅定：“陳先生！您的教誨，慕白銘記在心！絕不敢忘！您放心！長江智能航道就是我孫慕白的戰場！我一定全力以赴，做出成績，絕不辜負您的信任和期望！我孫家，從今往後，唯陳先生馬首是瞻！”
心結解開，芥蒂全消。
車廂裡的氣氛變得融洽而充滿乾勁。
孫慕白隨即又向陳陽詳細彙報了智能航道金陵段項目推進中遇到的幾個具體難點：沿江幾處老廠區拆遷補償談判僵住了、部分疏浚工程因為環保標準爭議被暫時叫停、以及孫家旗下的金陵建工集團在新型岸電樁施工技術上遇到了瓶頸。
陳陽凝神聽著，時而追問細節，時而給出清晰有力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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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廠區拆遷，核心訴求無非是補償標準和職工安置。讓林峰協調蘇省國資委和金陵市國資部門，聯合成立專項工作組。補償方案要參照最新市場評估價，上浮10作為搬遷獎勵，同時落實好職工分流安置和再就業培訓。態度要硬，底線要明，但補償要給足，體現政府關懷。必要時，可以請省總工會介入協調。”
“環保爭議，讓項目環保評估組立刻和省環保廳、長江委專家組對接，針對質疑點補充詳細數據，公開透明地進行二次環評答辯。同時，由華立公關部聯合金陵晚報，組織‘市民代表看航道’活動，實地展示智能航道在節能減排、汙染監控方麵的技術優勢，爭取輿論支持。技術自信加信息公開，是破除謠言的利器。”
“岸電樁施工技術瓶頸，華立技術團隊有成熟方案。明天我讓李曌旭協調，派一支核心工程師小組進駐金陵建工，進行技術轉讓和現場指導。孫家要確保施工人員全力配合學習。”
條條指令，路徑清晰。
孫慕白聽得心服口服，連連稱是，迅速用手機記下要點。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駛入鐘山南麓的高檔彆墅區，停在了紫金山莊那棟燈火通明的彆墅門前。
車門剛滑開，彆墅那扇厚重的實木大門便從裡麵推開。
李曌旭站在門廳溫暖的光影裡，穿著一身質地柔軟的淺紫色真絲家居長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烏黑的長發鬆鬆挽起，卸去了白天的鋒芒，多了幾分居家的慵懶和溫婉。清冷絕豔的臉龐在燈光下仿佛蒙著一層柔光，看到下車的陳陽，嘴角自然彎起一抹動人的弧度，眼底的關切和等待清晰可見。
孫慕白和嚴赫蘭也緊跟著下車。當看到燈光下李曌旭那清麗絕倫、氣質卓然的容顏時，兩人眼中都難以抑製地掠過驚豔與複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