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金陵,天空灰蒙蒙的,細密的雨絲形如千萬根銀線,無聲無息地垂落,織成一張朦朧的紗幕,籠罩著這座六朝古都。
空氣濕冷,帶著泥土和梧桐樹新葉的清新氣息,也混雜著遠處長江水汽的微腥。
陳陽沿著臨江的街道,慢慢走著。他身上的衣服在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中,被狂暴的能量亂流和飛濺的碎石撕扯得有些破爛,袖口和下擺都開了線,沾滿了灰塵和乾涸的暗色汙漬,在濕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狼狽。
此刻,他手中拿著一個剛在街邊早餐攤買的煎餅果子,紙袋被雨水打濕了一角,散發出麵醬和雞蛋混合的帶著煙火氣的溫暖香氣。他一邊走,一邊小口地咬著,動作從容,仿佛身上襤褸的衣衫和這濕冷的雨絲,都與他無關。
就在這時,一輛通體漆黑、線條剛硬的路虎攬勝行政版,無聲地滑過濕漉漉的路麵,穩穩地停在了他身旁。
雨水在路虎光潔的車身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副駕駛車門打開,一名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身形精悍的保鏢迅速下車,撐開一把寬大的黑色雨傘,動作精準而迅捷地拉開後座車門。
一隻穿著精致米白色羊皮高跟鞋的腳優雅地踏出,踩在濕漉漉的地麵上。
隨即,趙倚天的身影出現在傘下。
她穿著一身剪裁極其考究的櫻花粉和服,外罩一件白色薄羊絨羽織。和服的麵料是頂級的西陣織,在陰沉的雨天裡,泛著柔和內斂的光澤,上麵用極細的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玄鳥暗紋,隨著她的動作,仿佛有流光在衣料下緩緩遊動。烏黑的長發挽成古典的日式發髻,用一根素雅的翡翠簪子固定,幾縷碎發垂落頸間,更襯得她脖頸修長白皙。
她妝容精致,眉眼如畫,在雨傘形成的陰影下,肌膚勝雪,氣質清冷高貴,仿佛從浮世繪中走出的平安京貴女,與這灰蒙蒙的雨巷、喧囂的市井氣息格格不入。她手中還提著一個用深紫色錦緞包裹造型古樸的細長木匣。
保鏢恭敬地舉著傘,將她和車門外隔絕的雨幕完全擋住。
趙倚天目光落在陳陽身上,看著他襤褸的衣衫、沾著油漬的煎餅果子,還有那在雨中依舊沉靜的眼神。她那雙美眸中,瞬間掠過極其複雜的光芒:有驚訝,有不解,有探究,有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中心臟的悸動,最終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微微欠身,動作帶著東瀛仕女特有的優雅儀態,用字正腔圓的漢語問候道:“陳教授,久違了。”
陳陽咽下口中的煎餅,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意外:“趙小姐?真巧。”
趙倚天輕輕搖頭:“不是巧遇。我是特意來找您的。您昨夜在下關碼頭的手筆,動靜不小。”她直視著陳陽的眼睛,眼神坦蕩而銳利。
陳陽心中了然,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待下文。
趙倚天沒有再多言,而是微微側身,從保鏢手中接過了那把寬大的黑傘。保鏢似乎想說什麼,被她一個眼神製止了。
她撐起傘,向前幾步,傘麵傾斜,恰到好處地將陳陽籠罩在傘下的空間裡。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陳陽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帶著一絲櫻花和雪鬆氣息的冷香,與她此刻溫婉的東瀛裝扮形成奇異的反差。
“雨不大,但淋濕了總歸不好。陳教授,不介意的話,邊走邊聊?”趙倚天的聲音在傘下響起,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親近。
陳陽微微點頭,繼續沿著濕漉漉的江邊步道向前走去。
趙倚天便與他並肩而行,步調一致,傘麵始終穩穩地罩在兩人頭頂。
細密的雨絲敲打在傘麵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遠處長江在雨幕中奔流不息,水汽氤氳,貨輪的汽笛聲悠長地傳來。
“還記得在玉淵潭公館那次嗎?”趙倚天率先打破沉默,聲音帶著一絲回憶的悠遠,“我們討論商代甲骨文中的‘黑水玄鳥’,我希望您能加入我們家族的研究。您當時拒絕了,態度溫和卻疏離。”她頓了頓,側頭看向陳陽,眼神帶著一絲探究和不易察覺的諷刺,“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您早已是李家乘龍快婿,手握重權,是廟堂與江湖都舉足輕重的人物。”
她繼而輕輕搖頭,語氣帶著洞悉世情的了然:“現在想來,真是諷刺。那時的我,還試圖用‘學術合作’來打動您,卻不知您早已身處更宏大的棋局之中。而我遞出的橄欖枝,在您眼中,恐怕不過是另一個試圖拉攏您的籌碼罷了。”
陳陽目視前方,江風拂動他額前微濕的碎發,聲音平靜依舊:“學術是學術,立場是立場。當時拒絕,隻是單純覺得研究方向不合。至於李家……那是另一回事。”他巧妙地避開了趙倚天話中的鋒芒。
“另一回事?”趙倚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帶著一絲犀利,“陳教授,您太理想主義了。或者說,您將自己包裹在‘為國為民’的理想主義外衣下,卻忽視了最根本的東西,人性與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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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語變得清晰而冷靜:“李曌旭是什麼人?她是華立帝國的執掌者,是李家這艘巨艦當之無愧的船長!她的一切決策,都必然以李家利益最大化為核心!她支持您推動玄門規範化,支持您在江南落子三大項目,真的是因為認同您的理想嗎?還是因為,她看到了這背後巨大的政治資本和經濟利益?看到了李家借此整合江南、掌控玄門、進一步鞏固其門閥地位的契機?”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正對著陳陽,那雙清冷的眼眸直視著陳陽,帶著一絲惋惜和強烈的自信:“您在江南的布局,智能航道、東海風電、古籍中心……哪一個不是動輒百億、牽動國策的基建項目?李曌旭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執行者,更是最大的受益者!她是在利用您的能力和理想,為李家開疆拓土!您在她眼中,與其說是丈夫,不如說是一柄……最鋒利、最趁手的劍!”
“而我不同!”趙倚天的語氣陡然變得熾熱,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我欣賞您的才華,您的格局,更欣賞您這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理想主義!但我不需要利用您去為某個家族攫取利益!我背後的家族,需要的並非華夏國的某個山頭,而是真正的合作夥伴!一個能幫助我們打破困局、走向更廣闊未來的戰略夥伴!”
她微微前傾身體:“我可以幫您!幫您更快、更徹底地完成玄門規範化!您昨夜滅了杜彪,重創青幫在華的根基,這隻是開始!青幫盤踞東南沿海,勢力根深蒂固,更與東島內某些‘獨立’勢力深度勾結,是您整合玄門、肅清地方的最大毒瘤之一!我可以提供您需要的一切情報、資金、甚至……行動上的支持!幫您將喬永華這條老狐狸,連同他背後那些妄圖分裂華夏的毒蛇,連根拔起!讓青幫徹底成為曆史!”
陳陽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他停下腳步,目光凝視著趙倚天:“趙小姐,你我立場不同。你試圖不遺餘力地幫我鏟除‘障礙’,所求為何?代價是什麼?”
趙倚天迎著陳陽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反而坦蕩得驚人:“很簡單。第一,我需要您幫我解開甲骨文中‘黑水玄鳥’的終極秘密!這涉及到我家族數百年追尋的起源之謎,關乎我們能否真正掌握某些……超越凡俗的力量。第二,”她的語氣變得凝重而現實,“我需要借助您,以及您背後正在崛起的這個東方大國的力量,幫助我的家族,乃至整個東瀛財閥階層,擺脫成為美國徹底附庸的命運!”
她的話語直指核心,毫不避諱地揭示了東瀛財閥當前尷尬而危險的處境:“陳教授,您應該明白。東瀛戰後的‘經濟奇跡’,本質上是美國為了在東亞對抗紅色陣營,而刻意扶植起來的‘經濟殖民地’。我們這些財閥,看似風光無限,實則不過是拴著金鏈子的看門狗。白宮的意誌,華爾街的資本,可以隨時決定我們的生死!日元升值廣場協議、半導體產業被肢解……哪一次不是切膚之痛?”
她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甘和深沉的憂慮:“如今的東瀛財閥,早已不是戰前那些妄圖爭霸世界的野心家。我們更像是在驚濤駭浪中走鋼絲的‘謹慎平衡者’。我們的目標,絕非愚蠢地挑戰美日同盟的根基,那無異於自取滅亡。我們追求的,是‘多邊對衝’!是減少對美單方麵的、致命的依賴!是在華夏與美國之間,在東西方之間,尋求一個微妙的平衡點,為自己爭取到一絲喘息和自主決策的空間!這關乎生存,而非野心!”
趙倚天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曆史的沉重感:“您知道嗎?在奈良東大寺的正倉院裡,至今還保存著唐代聖武天皇的遺物,一把來自大唐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它精美絕倫,是盛唐氣象的見證,也是東瀛曾經傾慕、學習華夏文明的象征。然而,近代以來,這把琵琶,連同整個東瀛,都成了西方文明衝擊下的‘異域風情’。我們渴望找回自己的根,卻又不得不依附於新的霸主。這種撕裂感,深入骨髓。”
她話鋒一轉,指向陳陽,帶著共鳴和警示:“陳教授,您認為華夏當前最大的敵人是誰?是太平洋彼岸的超級大國?還是海峽對岸那些跳梁小醜?不!”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華夏最大的敵人,從來都源於內部!源於那些強大的門閥世家!源於那些在改革中形成的盤根錯節、隻知攫取私利的新興豪強!源於那些因循守舊、屍位素餐、阻礙國家機器高效運轉的官僚體係!源於那日益加深的階層壁壘與撕裂的社會共識!”
“就像您昨夜搗毀的‘龍騰四海’,杜彪是惡,但他背後牽扯出的那些保護傘、那些利益鏈條,那些在陽光下道貌岸然、在陰影裡蠅營狗苟的‘大人物’,才是真正的頑疾!他們就像依附在國家肌體上的水蛭,吸食著改革的紅利,卻阻礙著改革的深入,甚至成為外部勢力撬動華夏根基的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