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戰部大樓門前的廣場上,夕陽將人影拉得斜長。肅穆的氣氛並未因會議的結束而立刻消散。
陳陽剛將藍峒、魯震等十三位心情激蕩的玄門人士送上考斯特,吩咐司機先送他們回西山李府安頓,並囑托他們靜候下一步的具體安排。他自己則並未隨車離開,目光鎖定了不遠處正準備坐進一輛黑色奧迪a6的後排身影。
那是方才在會上言辭犀利、屢屢發難的方副部長。
陳陽快步走了過去,在車門即將關上的瞬間,開口叫住了他:“方部長,請留步。”
方雪峰動作一頓,緩緩轉過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帶著審視與一絲未消的冷意,隔著車窗看著陳陽,並未下車:“陳司長,還有何指教?”
陳陽走到車邊,姿態從容,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指教不敢當。隻是有些話,想與方部長坦誠交流幾句。”他目光掃過駕駛座上表情嚴肅的司機,意有所指。
方雪峰皺了皺眉,似乎不願與陳陽多做糾纏,但最終還是對司機揮了揮手:“你先下去抽根煙。”
司機依言下車,走到遠處等候。
隻剩下兩人,氣氛微妙。
“陳司長想說什麼?”方雪峰靠在椅背上,姿態帶著一絲倨傲與疏離,“如果是為剛才會上的爭論,我認為已經很清楚明了了。”
陳陽並不動氣,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裡,目光望向遠處長安街的車流,仿佛在閒聊般開口:“方部長,令祖方雲龍老將軍,當年與方衛平先生的父親方振武將軍,同屬101麾下,是生死與共的戰友,一起從東北打到海南,為新華夏的建立立下過汗馬功勞。這段曆史,令人敬仰。”
方雪峰眼神驟然一凝,銳利地看向陳陽:“陳司長調查得很清楚嘛!怎麼,是想用這段曆史來敲打我?還是想暗示我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他語氣帶著譏諷,“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方國英走的是他父親當年錯誤的老路,早已背離了初心!我方雪峰行得正坐得直,與他涇渭分明!”
“方部長誤會了。”陳陽緩緩轉過頭,目光平靜地迎向方雪峰那帶著怒意的審視,“我提及這段曆史,並非為了敲打或暗示什麼。我隻是想說,我理解您,以及很多像您一樣出身於那個特殊曆史時期、特定軍事集團家庭的後人,心中那份複雜的情感。理解你們對先輩功績的維護,對那段曆史被簡單定性的不甘,甚至……對一些因後來路線錯誤而受到牽連的同誌及其後代,抱有的同情與某種程度上的‘物傷其類’。”
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和,卻字字清晰:“所以,在今天的會議上,當您提到‘曆史上就與某些錯誤路線、某些敏感人物牽扯不清,其子弟對黨的感情、對社會主義製度的認同,我看還需要時間和實踐的嚴格檢驗’時,我聽到的,不僅僅是對方振武那類人的警惕,更聽到了一種……為那些曾受曆史波折影響的群體鳴不平的情緒。我說得對嗎,方部長?”
方雪峰的臉色微微變了變,陳陽這番話,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某些不願示人的角落。
他沉默了片刻,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冷冷道:“陳司長年紀輕輕,揣摩人心的本事倒是不小。但這改變不了我的立場和觀點。對黨的感情,對社會主義的認同,不是靠嘴上說說,更不是靠鑽營和投機就能獲得的!需要經過血與火的考驗,需要經過曆史和人民的檢驗!有些人,靠著聯姻、靠著站隊,短時間內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在我看來,根基淺薄,難當大任!”
這話幾乎是指著鼻子在諷刺陳陽依靠李家女婿的身份上位。
陳陽聞言,非但沒有惱怒,反而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帶著一種洞察世情的淡然,甚至有一絲憐憫。
“方部長,您說的‘血與火的考驗’,我很認同。但您似乎陷入了一個誤區。”陳陽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您認為,隻有經曆過革命戰爭年代槍林彈雨洗禮的,才叫‘考驗’?隻有出身於您所認可的那個‘根正苗紅’體係的,才擁有對國家和人民的‘真摯感情’?”
他向前微微傾身,聲音不高,卻敲打在方雪峰的心上:“那麼我問您,在和平建設時期,為國家科技騰飛隱姓埋名數十載的科學家,他們的考驗是什麼?在脫貧攻堅一線嘔心瀝血、甚至付出生命的基層乾部,他們的感情真不真?在邊境線上用生命扞衛國土的年輕戰士,他們的忠誠夠不夠?還有那些在市場經濟大潮中,憑借智慧和汗水合法經營、創造就業、推動技術進步的企業家,他們算不算是這個國家的建設者?”
“時代在變,考驗的形式也在變。”陳陽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評判一個人的價值和忠誠,如果還固守著幾十年前的出身論、血統論,那才是真正的刻舟求劍,才是對無數在新時代以不同方式為國家奉獻的人的最大不公!您口口聲聲說‘曆史和人民的檢驗’,可您現在的思維,恰恰可能落後於曆史和人民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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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共和國,確實是您的祖輩、父輩拋頭顱、灑熱血打下來的,我們後來者永遠銘記和敬仰。但打江山難,守江山、發展江山更難!它不屬於任何一個特定的家族或派係,它屬於全體人民!它的未來,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需要吸收一切先進的理念和人才,需要在不斷自我革新中前進!如果因為害怕‘根基淺薄’就拒絕新鮮血液,因為固守‘曆史情結’就排斥可能的合作者,那才是對先輩心血最大的辜負!”
方雪峰被陳陽這一連串犀利而雄辯的反問駁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想要反駁,卻發現陳陽的話邏輯嚴密,站在了更高的道義和時代製高點上,讓他那些基於出身優越感的言論顯得如此狹隘和蒼白。他隻能死死地盯著陳陽,胸口劇烈起伏。
陳陽看著他掙紮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不再多言,恢複了平和的語氣:“方部長,我敬重您的資曆和您家族的曆史貢獻。但也請您記住,黨性原則高於個人情緒,國家和人民的利益高於派係恩怨。工作,不要帶著曆史的包袱和個人的好惡,要對黨和國家的事業負責,對人民負責。有些路,走錯了,就是曆史性的錯誤,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他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方雪峰一眼:“回去後,代我向江老問好。就說,讓他少操心。也請他老人家放心,新一代的人,有能力、也有決心,處理好曆史遺留問題,走好未來的路。”
說完,陳陽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去,留下方雪峰獨自坐在車裡,臉色鐵青,握著扶手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發白。
這場不歡而散的對話,像一根刺,深深紮進了方雪峰的心裡。
……
剛走出幾步,陳陽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備忘錄提醒鈴聲。他拿出來一看,這才猛地一拍額頭,今天是周三,下午四點半有他在燕京大學的近代史專題選修課!
眼看時間已經四點二十,從這邊趕到燕大,就算不堵車也至少要二十多分鐘。
他連忙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師傅,燕京大學,曆史係大樓,麻煩快點,趕時間!”
車子彙入車流,陳陽這才有空掏出手機,匆忙查看郵箱裡的課程排班和通知。果然,今天下午是他主講的《華夏近代社會變遷》係列講座的第三講,原本計劃的主題是“晚清民初的軍事變革與社會動蕩”。可他根本就沒有備課。
“看來今天隻能即興發揮了。”陳陽揉了揉眉心,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腦中飛快地梳理著相關的知識點。
以他的教學經驗,即興講一堂課並非難事,隻是難免不夠係統。
當他匆匆趕到燕京大學曆史係那棟古樸的大樓,找到那間足以容納兩百人的階梯教室時,時間已經指向四點三十五分,遲到了五分鐘。
教室裡早已座無虛席,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不僅有曆史係本專業的學生,還有許多來自其他院係慕名而來的旁聽生,其中不乏許多金發碧眼的歐美留學生、衣著時尚的日韓留學生,以及一些來自東南亞的麵孔。
陳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在校園內名聲大噪,被學生私下裡稱為“燕大最帥白發教授”。
他也顧不得許多,步履匆匆,直接走上講台,將深灰色夾克隨手脫下掛在椅背上,露出裡麵的白襯衫,然後利落地將襯衫袖口卷至肘部,動作瀟灑自然。他甚至沒有打開講台上那台連接投影儀的電腦,也沒有拿出任何講義,隻是拿起一支粉筆,目光掃過台下那一張張年輕而充滿求知欲的臉龐。
“抱歉同學們,路上耽擱,遲到了幾分鐘。”他開口,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教室,帶著一絲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種即將開始分享知識的專注,“我們直接開始今天的課程。”
他轉身,在黑板上用遒勁有力的字體寫下了兩個大字:「兵」與「匪」。
然後在這兩個詞之間,畫上了一個雙向的箭頭。
“今天,我們拋開預設的教案,就來聊聊華夏近代史上,這兩個看似對立,卻又在特定曆史條件下相互轉化、糾纏不清的角色。”陳陽開門見山,聲音沉穩,瞬間抓住了所有學生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