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賭五枚貝殼!"
建築工地的夕陽像被打翻的柿子,糊了滿天橙黃。
夯土漢子傅說把手裡沾滿泥的夯錘咣當一扔,震得土台直哆嗦。
他斜眼睨著新來的監工,對方那身綴玉腰帶刺痛了他眼睛,然後,說出了那句讓整個工地瞬間安靜的狠話:
"咱們新築的這段夯牆啊——"
他故意拖長調門,像在給豬開膛破肚般刺激圍觀者們蠢蠢欲動的神經!
"最多撐兩場夏雨,保準垮得比爛泥巴還軟!"
整個工棚裡彌漫起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沉默,三十幾個光著膀子的勞役者把眼神轉過來,仿佛在圍觀一場即將發生的街頭鬥毆。
"你、你這爛泥腿子說什麼胡話?!"
監工臉綠得像青銅器上的銅鏽,聲音顫抖著試圖保持權威。
傅說卻徑直上前,突然用腳後跟狠狠踹向牆基一處。
噗——
泥土四濺!
一尺見方的牆根如同被蟲子蛀空,瞬間碎成齏粉坍塌!
夕陽餘暉從洞口射入,照出裡頭稀稀拉拉乾草混沙土的慘狀。
"地基夯不實,灌泥草率如小孩和稀屎,"
傅說指著暴露的基體裂縫說,"表麵糊得比城牆厚實,裡頭透風漏雨都能住耗子!"
他回頭一掃噤若寒蟬的工友們,眼神犀利如刨土的犁,"咱商朝蓋牆要這麼糊弄下去——改行蓋耗子窩可好?!"
空氣凝固,唯有牆洞吹過一陣涼風。
半響後,人群裡突然炸出幾聲響亮的嗤笑,工友們紛紛掩麵彆過臉去——
他們笑監工那窘迫的豬肝臉,也笑這漢子瘋得徹底。
傅說卻不以為意地咧嘴一笑,轉身抄起一柄新夯錘,重重砸在破口旁完好的牆基上。
咚!
咚!
咚!
敲擊聲像心跳般在工地傳開,每一個砸實之處,泥塵震落如篩糠,卻不見半分鬆動。
"看見沒?是狼牙棒啃還是鐵錘敲?是騾子是馬,夯錘說話最響!"
當晚,月亮躲進厚厚雲層,工棚裡鼾聲四起。
傅說卻像得了夜盲症,翻來覆去睡不著,腦袋裡嗡嗡直響:
"監工那玉帶子值多少擔粟米?貴族老爺們鬥酒的銅鼎換得幾副人骨架?"
白日工地揚起的塵埃飄進大腦,變成一群獰笑的鬼麵。
"高牆外餓殍滿地,高牆內酒肉腐臭……這就是所謂的王朝根基?若天下皆是泥糊高牆,一個浪頭就打回龜甲縫裡去!"
他想得出神,沒注意牆角陰影裡蹲著一個人影——
正是白天被他當眾羞辱的監工,手裡緊攥著一把剝筋削骨的青銅削刀,眼珠子在夜裡冒著豺狼般的綠光。
商朝工地的夜晚,血腥又隱秘。
第二天一早,傅說的床位空了。
從此再無人在工地見過那個用夯錘說話震碎牆根的瘋子。
奴隸的名字如同濺入爛泥的水滴,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年後,一個悶得能憋死螞蟻的夏夜。
商王武丁在龍床上騰地坐起!
他冷汗淋漓,衣衾濕透,眼睛在黑暗裡瞪得比祭天的銅盤還圓。
夢裡他剛被一隻半人半妖的怪物狂追!
那東西長得像個巨型泥腿子——
左肩上扛著城牆那麼大的夯錘,右肋嵌著一柄血跡斑斑的削刀,嘶喊聲音震得宮梁掉土!
"地基要夯三遍!牆縫要灌三遍!水要加粟米漿!"
宮廷占卜處立即成了急診現場。
貞人老爺們火燒眉毛般翻查甲骨檔案,龜甲烤出了火災現場的味道。
"西邊!西邊!"
首席老貞人顫抖著指著一塊燒裂的龜板,"裂紋朝西——指向傅……傅……"
"傅說!"
年輕的祭司搶答。
武丁從噩夢中驚醒的第三日,殷都王城門樓貼出震動全城的尋人令——
畫得潦草得像酒後塗鴉的人像,旁邊一行歪扭文字:"征召天下善築牆者傅說,得此人者賜田十頃!"
全國築牆工都瘋了,紛紛自認"傅說",擠向王城大門。
可惜他們的夯錘手藝一驗之下就立刻露餡——
王宮偏殿新造的牆基被這堆冒牌貨砸得裂痕橫生,搖搖欲墜。
真正的傅說在哪裡?
他隱姓埋名浪跡於北疆邊地,如今正埋頭在一個偏遠工地上和青石條較勁。
他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在荒野上依舊響亮:
"這塊石頭棱角太峭!磨圓乎點!風一灌就鬆動!"
"基礎沙石鋪得比老娘們的脂粉還薄!加厚三指!"
工頭——
也就是曾拿削刀威脅傅說的原監工,如今早忘了仇人模樣,卻牢牢記住了"傅說"這名字值十頃良田。
當尋人隊伍風塵仆仆尋到邊鎮,他那雙財迷眼豁然雪亮,轉身就揪住了正在砌石頭的傅說的後領——
"泥腿傅說,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傅說被麻繩捆成個粽子丟進馬車。
車駕在坑窪道上顛簸如同蹦豆子,他腦子裡卻刮起沙塵暴!
"武丁?那個三年憋不出個屁的啞巴王?抓我乾啥?嫌我當年罵牆罵得不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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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殷都城內,大廟氣氛緊張得能擰出水。
武丁看著殿下五花大綁跪著的傅說,差點把龍椅扶手捏碎成粉末——
"你就是傅說?"
"是又怎樣?"
"……你罵孤王城牆是耗子窩?"
傅說一咬牙豁出去了:"牆上裂縫比老人皺紋密,比耗子窩還像蜂窩!"
眾臣集體倒吸冷氣,心裡嘀咕:這奴才是活到頭了。
可武丁眼中卻精光四射如同被點亮的祭天火把!
他騰地站起來:"傳令!帶此人去驗孤的新宮牆!"
羽林衛們浩浩蕩蕩押著傅說奔往宮殿新修區域。
傅說在泥灰滿地的工區站定,手被解開卻不像要逃命。
突然他像條獵犬猛撲至牆角一處!
就在所有人驚呼聲中,他手指摳住一簇不起眼的灰白色土礫,輕輕一撚——
沙礫混著乾草簌簌落下,裂出寸許細縫。
"王宮匠師偷工減料,裡層灌沙充土!草泥未精拌,日曬雨淋半年即開裂坍塌!"
他的聲音如同驚雷碾過在場每一個人頭頂!
"彆說大王寶座上的屁股墩不穩當,就這質量,怕是老鼠打個噴嚏都震塌半座宮!"
整個工地在死寂中顫栗。
武丁麵色鐵青走到那道裂痕前,他的手指順著縫隙摳進去,大塊土石整片掉落!
牆芯裡鬆散的乾草沙土像破棉絮般噴濺出來。
那一刻所有臣僚都在心底哀嚎:完蛋!今日不知幾個腦袋要搬家了!
然而就在這災難現場,年輕的商王突然轉身對灰頭土臉的傅說露出神秘笑容:
"……想不想來當太宰?"
朝堂嘩然!
貴胄們驚恐失聲:"他、他是個工奴啊大王!"
"太宰之位豈是爛泥腿子能覬覦的!"
武丁卻把手搭在傅說肩頭——
掌心溫熱、有泥土味道,仿佛兩塊粗糙的石頭碰在一起:
"他們隻會盯著土裡刨食,抬頭看天的人卻少之又少!"
他的目光如青銅器開刃之光掃過整個大殿。
"商國這台爛泥車陷在沼澤裡太久,需要有個敢用泥石當車軸的人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