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窗台上凝成細珠,順著木縫蜿蜒而下,在青磚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李硯正用趙瑾送來的新墨研著,墨錠在硯台裡轉著圈,泛起細密的墨花,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鬆煙香。案幾上攤著《非戰策》的最後一卷,邊角被夜風卷得微微發卷,像隻欲飛的蝶。
“先生!”
窗欞被輕輕推開,帶著晨霧的風湧進來,吹得案上的素紙簌簌作響。趙瑾半個身子探進來,玄色披風上沾著草葉,顯然又是翻牆過來的。他手裡攥著個藍布包,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像是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揣在懷裡。
李硯放下墨錠,往硯台裡兌了點溫水:“今天怎麼這麼早?巡夜的剛走,再晚點就能從正門進來了。”
趙瑾沒接話,三兩下翻進屋裡,把藍布包往案上一放,布包散開,露出裡麵的書稿——正是李硯昨日完成的《非戰策》全卷,每頁紙的空白處都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地方還用朱砂畫了波浪線,顯然是反複看過的。
“我……我看了一夜。”趙瑾的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眼睛裡布滿紅血絲,卻亮得驚人,像有團火在燒,“看到‘流民分田’那章,我想起去年冬天在青川河看到的那些人——他們凍得縮在草棚裡,懷裡還抱著發了黴的穀種,說‘隻要有塊地,凍死也值了’。”
他忽然抓起一卷書稿,翻到“戰爭危害篇”,指著其中一段:“這裡寫‘一場仗打下來,十年的莊稼都補不回損失’,我以前總覺得,我爹打勝仗是威風,昨天才算明白,他攻下青陽關那天,城裡的糧倉燒了三天三夜,夠黑石村的人吃五年的。”
李硯看著他泛紅的眼眶,想起三天前趙瑾送來的《列國和談錄》,那本書的“洛水會盟”章節裡,少年用鉛筆標了很多問號,如今那些問號旁邊,都填上了密密麻麻的注解,有處甚至寫著“原來不用殺人也能搶地盤”,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股恍然大悟的認真。
“你母妃……”李硯剛開口,就被趙瑾打斷。
“母妃半夜起來給我添被子,看到我在看這個。”趙瑾從懷裡掏出塊繡著玉蘭的絲帕,上麵沾著幾滴墨漬,顯然是用來擦眼淚的,“她說‘你父王年輕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那年落霞關鬨蝗災,他還帶著士兵給百姓分糧呢’。”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母妃說,若早有這本書,或許……或許我二哥就不用死在青陽關了。”
李硯的心猛地一沉。他聽說過趙瑾的二哥,三年前死於青陽關攻城戰,據說靖安王為了給他報仇,下令屠了整座城。那時趙瑾剛滿十三,抱著二哥的靈牌在靈堂跪了三天,從此見了誰都帶著股狠勁,總說“隻有打贏了才不會死人”。
“你看這裡。”趙瑾忽然翻到“貴族篇”,指尖點在“免稅權換荒田”的條款上,“我算了筆賬,咱們王府在臨水城有兩千畝荒田,按你說的分三成給流民,明年能收三百石稻子,比現在空著強多了。我想……我想跟父王提提這事。”
李硯拿起那卷書稿,見頁邊空白處寫著密密麻麻的數字,從“每畝產量”到“流民口糧”,甚至算到了“省下的賑災糧”,顯然是用李硯教他的“複式記賬法”算過的。有處數字被劃掉重寫了三次,墨團暈染開來,像個小小的驚歎號。
“光算糧食不夠。”李硯取過一張素紙,提筆寫下“曆史對比法”五個字,“你得讓他看見,和平時期的好處比打仗多。就像《列國和談錄》裡寫的,洛水會盟後的十年,六國的鐵產量比之前混戰時期翻了三倍——不是搶來的,是大家合力開了新礦。”
他蘸了點墨,在素紙上畫了兩條線:一條歪歪扭扭,標著“混戰時期”,旁邊寫著“年損五千石糧”;另一條平穩上升,標著“和談時期”,寫著“年增三千石糧”。“你父王最看重賬本,你把這兩條線給他看,告訴他,打贏十場仗搶來的糧,不如和談十年攢下的多。”
趙瑾盯著那兩條線,忽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我把二哥的靈牌請出來,告訴他,若當年不打青陽關,二哥還能活著,現在說不定已經幫他管著鐵礦了!”他抓起筆,在素紙背麵飛快地寫著,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像極了去年在黑石村聽流民插秧時的水聲。
這時,院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守院的老卒送早飯來了。青瓷碗裡盛著小米粥,旁邊放著兩個白麵饅頭,還有一小碟醃蘿卜——顯然是趙瑾特意吩咐的,知道李硯愛吃這個。
“老卒說,陳默那邊已經開始抄書了。”趙瑾塞了個饅頭在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他帶的人裡有個前清的秀才,說這書比《孫子兵法》厲害,‘孫子教殺人,你教活人’。”
李硯喝了口小米粥,溫熱的粥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米香。他想起阿翠上次托人送來的信,說黑石村的孩子們在學算術,有個叫小石頭的孩子,把“分田法”編成了兒歌,“一畝田,兩頭牛,不打仗,有飯吃”,唱得全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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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得改改。”趙瑾忽然指著“貴族接受度”章節,眉頭皺成個疙瘩,“你寫‘勸貴族讓利’,太文縐縐了。我爹那幫老兄弟,聽不懂‘民生’‘大義’,隻認‘劃算不劃算’。”他取過筆,在旁邊添了句,“用荒田換免稅權,等同於是王爺給他們發‘長久飯票’,比搶來的糧食靠譜。”
李硯看著那句批注,忽然笑了。這少年人前些天還在為“正麵強攻”還是“側翼突襲”跟他爭得麵紅耳赤,如今竟能摸著貴族的心思說話了。就像塊被磨去棱角的玉,開始透出溫潤的光來。
“還有這裡。”趙瑾翻到“軍械改良篇”,“你說要給士兵換鐵鎧甲,張丞相那幫人肯定會罵‘浪費錢’。我母妃管著內庫,她說去年光修補紙殼鎧甲就花了五百兩,換成鐵的,能用十年,算下來更省錢。”他在頁邊畫了個小鎧甲,旁邊標著“十年不壞”,孩子氣的筆觸裡透著股認真。
太陽漸漸升高,透過窗欞照在書稿上,把那些字跡曬得暖融融的。趙瑾還在一頁頁地提意見,從“信使如何避箭”到“糧倉怎麼防鼠”,全是些從實戰裡摸出來的門道,讓那些飄在雲端的理論落了地,長出了紮實的根。
“先生,”趙瑾忽然停下筆,抬頭看著李硯,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我以前覺得,隻有打贏了才能讓彆人服你。現在才懂,讓百姓安穩種地,讓士兵不用死在戰場上,比贏十場仗還厲害。”他把書稿小心翼翼地卷起來,用藍布重新包好,“這書,我想讓更多人看到。”
李硯望著他抱著書稿的樣子,忽然想起地球的學生們。那些在課堂上爭論曆史是非的年輕人,眼裡也有這樣的光。原來無論在哪,總有些人願意相信,世界是可以變好的,哪怕這條路要走得很久很久。
“去吧。”李硯揮了揮手,“記得把‘曆史對比法’那條線給你父王看看。”
趙瑾重重點頭,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似的,抱著書稿翻出了窗戶。披風的下擺掃過窗台,帶起的晨露滴在《非戰策》的封麵上,暈開一小片淡淡的水痕,像朵悄然綻放的花。
李硯拿起案上的墨錠,繼續研磨。墨香混著小米粥的熱氣在屋裡彌漫,他忽然覺得,這三十七天的軟禁,值了。就像在黑暗裡播下的種子,終於在某個清晨,聽到了破土而出的聲音。
遠處傳來王府早朝的鐘聲,厚重而悠長。李硯望著窗外那株越躥越高的秋菊,忽然想起趙瑾方才的話——“比贏十場仗還厲害”。或許,這就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意義。不是當什麼運籌帷幄的軍師,而是讓那些在戰火裡掙紮的人,能有機會說一句:“今年的收成,真好啊。”
他提筆蘸墨,在素紙的空白處寫下:“和平不是退讓,是讓每個活著的人,都覺得值。”字跡落在紙上,力透紙背,帶著種前所未有的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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