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理員的嘶吼卡在喉嚨裡,葉清歡那句“你是在為蘇曼麗報仇”像一把鑰匙,撬開了他塵封三十年的記憶閘門。眼前的恨意驟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朧的民國月色,啟明樓的戲台上,燈火通明,鑼鼓聲還在耳邊回響。
那是一九五三年的深秋,他還是個十七歲的學徒,名叫阿明,跟著戲班班主學做道具。第一次見到蘇曼麗時,她正穿著水袖戲服,在後台對著鏡子練唱《遊園驚夢》,水袖翻飛間,眼角眉梢都帶著靈動的光彩。他捧著剛做好的頭飾站在門口,看呆了神,手裡的木盒“啪”地掉在地上,驚擾了她。
“對不起,對不起!”他慌忙去撿,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裙擺,那布料柔軟順滑,像雲端的月光。
蘇曼麗轉過身,沒有怪罪,反而衝他笑了笑,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沒關係,是我太投入了。你是新來的學徒阿明?”
他紅著臉點頭,連話都說不完整。從那天起,他就成了蘇曼麗的“小跟班”,幫她整理戲服、擦拭頭飾、端茶遞水。他喜歡看她在台上的樣子,唱腔婉轉,眼神流轉,仿佛整個世界都隻為她照亮;也喜歡看她台下的模樣,卸下妝發後眉眼清秀,會對著院子裡的海棠花發呆,會輕聲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他把對她的心意,都藏在日複一日的陪伴裡。知道她喜歡吃城南的桂花糕,他每天天不亮就跑去排隊,用自己微薄的月錢買上一塊,小心翼翼地用油紙包好,放在她的梳妝台上;知道她練戲辛苦,嗓子容易乾,他就學著用冰糖燉雪梨,保溫在陶壺裡,等她下台就能喝到溫熱的甜湯;知道她珍愛那枚朱砂吊墜,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他就找來最好的絲線,偷偷給吊墜換了新的掛繩,還在背麵刻上了極小的“曼麗”二字,怕她發現,又怕她看不到。
戲班的人都打趣他,說阿明是蘇曼麗的“小尾巴”,他從不反駁,隻是傻傻地笑。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她是戲班的台柱子,是無數戲迷心中的“玉觀音”,而他隻是個不起眼的道具學徒,連上台的資格都沒有。可這份喜歡,還是像院子裡的海棠花一樣,悄悄發芽,越長越盛。
那年冬天,戲班要去鄰市演出,路途遙遠,班主讓他負責照看蘇曼麗的行李。火車上,蘇曼麗靠在窗邊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他坐在她對麵,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心裡湧起一股衝動,想把藏了許久的話告訴她。
他悄悄從行李裡拿出一個自己親手做的木雕,是一隻展翅的蝴蝶,翅膀上刻著細密的花紋,那是他攢了三個月的空閒時間雕成的。火車駛進隧道,車廂裡一片漆黑,他鼓起勇氣,輕輕碰了碰蘇曼麗的手:“曼麗姐……”
蘇曼麗醒了,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阿明?”
隧道裡的風聲呼嘯而過,掩蓋了他急促的心跳。他把木雕遞到她手裡,聲音帶著顫抖:“我……我喜歡你。不是弟弟對姐姐的喜歡,是想和你過一輩子的喜歡。”
蘇曼麗愣住了,手裡的木雕溫熱,帶著他掌心的溫度。她看著他通紅的臉頰和緊張得攥緊衣角的手,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卻又帶著一絲無奈:“阿明,你還小。”
“我不小了!我已經十七了,我能保護你,能賺錢養你!”他急著辯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會努力的,我會好好學手藝,以後開自己的道具鋪,讓你不用再這麼辛苦地唱戲……”
“阿明,”蘇曼麗打斷他,輕輕把木雕放回他手裡,“謝謝你。但我心裡已經有人了。”
他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像被冰水澆透。他看著她眼底的溫柔,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他知道,她心裡的人,一定是個比他好千倍萬倍的人。後來他才知道,那個人是沈嘯海,啟明樓的二老板,溫文爾雅,對蘇曼麗體貼入微。
他沒有再糾纏,隻是把那份喜歡埋得更深,依舊默默地照顧她。他想,隻要能留在她身邊,看著她幸福,就夠了。可他沒想到,幸福會來得如此短暫,又破碎得如此徹底。
火災發生的前一晚,他在後台看到蘇曼麗獨自流淚,手裡緊緊攥著那枚朱砂吊墜。他上前安慰,她卻隻是搖了搖頭,告訴他:“阿明,有些秘密,知道了就活不長了。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當時不明白她的意思,隻當是她和沈嘯海鬨了矛盾。直到第二天深夜,大火席卷了啟明樓,火光衝天,哭聲、喊聲、房屋坍塌的聲響混雜在一起。他瘋了一樣衝進火場,想找到蘇曼麗,卻被濃煙嗆得暈了過去。醒來時,隻看到一片燒焦的廢墟,還有人說,蘇曼麗從四樓墜亡了,屍體麵目全非。
他不信,他找遍了廢墟的每一個角落,直到看到那枚熟悉的朱砂吊墜,被燒得焦黑,卻依舊能辨認出背麵的“曼麗”二字。那一刻,他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後來,他從班主的隻言片語中得知,蘇曼麗發現了沈嘯山兄弟和戲班勾結斂財的秘密,還知道了沈嘯山為了奪權,要對沈嘯海下手。她想報警,卻被沈嘯山搶先一步,製造了火災,還偽裝成她意外墜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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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恨沈嘯山的殘忍,恨戲班的背叛,更恨自己的無能,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改了名字,換了身份,留在了檔案樓工作,隻為了能接近那些塵封的卷宗,尋找沈嘯山兄弟和戲班成員的罪證。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影子,日複一日地在黑暗中蟄伏,收集線索,策劃複仇。
他看著沈嘯山改頭換麵,過著富貴無憂的生活;看著柳玉容假裝病逝,在療養院裡安度晚年;看著高立德靠著當年的秘密,開起了牙科診所,衣食無憂。而他的曼麗,卻永遠留在了那場大火裡,留在了那個冰冷的夜晚。
三十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她。他會在每年她的忌日,穿上當年的戲服,戴上那枚修複好的朱砂吊墜,在啟明樓的頂樓,為她唱一段《遊園驚夢》,就像她當年那樣。他策劃的每一次獵殺,都帶著對她的思念;他拔掉那些人的後槽牙,是因為當年沈嘯山就是用藏在牙齒裡的毒藥威脅蘇曼麗;他設置的叩門聲陷阱,是因為當年蘇曼麗就是聽到三聲叩門後,被沈嘯山騙到了四樓。
他以為自己的複仇是正義的,是為了給蘇曼麗一個交代。可當葉清歡戳破他“隻是個粉絲”時,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的這一切,或許早已偏離了初衷。他不是在為蘇曼麗報仇,而是在宣泄自己三十年來的痛苦和不甘,是在抓住那一點點可憐的念想,不讓自己徹底崩潰。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老管理員的眼神漸漸變得渾濁,臉上的瘋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傷。他舉起引爆器的手緩緩放下,嘴唇顫抖著,像是在呼喚那個藏了三十年的名字:“曼麗……曼麗……”
他想起火車上那個漆黑的隧道,想起自己緊張的告白,想起她溫柔卻帶著無奈的眼神,想起她手裡那枚溫熱的木雕。如果當年沒有那場火災,如果她沒有發現那些秘密,如果他能再勇敢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淚水順著他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滴在胸前的朱砂吊墜上。那枚吊墜,承載了他一生的愛戀與悔恨,也見證了一場跨越三十年的複仇與瘋狂。他突然覺得很累,三十年的偽裝,三十年的仇恨,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可就在這時,引爆器的倒計時聲依舊在耳邊回響,“嘀嘀”的聲響尖銳而急促,提醒著他,一切都已經無法回頭。啟明樓的地基裡,炸藥已經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而他,還有那些未被揭開的秘密,都將隨著這座充滿罪惡與思念的建築,一起走向未知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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