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的水汽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紮在趙小胖後頸上。他舉著探照燈的手不住發顫，光柱掃過溶洞穹頂時，驚起一片磷火似的飛蟲，翅尖擦過鐘乳石的脆響，在空蕩的洞穴裡蕩出層層疊疊的回聲。
“林姐，你看這個。”他聲音發緊，把平板電腦懟到林硯秋麵前。屏幕上是黑水河沿岸七個村莊的死亡登記彙總表，exce表格密密麻麻排著出生日期與忌日，最末欄標注著死亡原因——無一例外都是“落水失蹤”。
林硯秋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落在那些漂浮在暗河上的水晶棺上。數百具棺木像擱淺的冰船，透明棺蓋在探照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每具棺蓋中央都用朱砂刻著生辰八字，紅得像凝固的血。她數到第三十七具時，指尖突然頓住——那串乾支與平板上上個月死於溺亡的王家窪村婦完全一致。
“這不可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骨笛不知何時已從背包裡滑出來，冰涼的笛身在掌心沁出細汗。三天前在黑水河下遊發現的那具無名女屍，出生日期正對應著第五十二具棺木；去年冬天突然消失的老船工，八字赫然刻在最東側那具半沉的棺蓋上。
趙小胖突然“嘶”了一聲，探照燈猛地照向暗河中央：“那具是空的！”
林硯秋順著光柱看去，果然有具水晶棺斜斜漂著，棺蓋敞開著，裡麵空蕩蕩的。她剛要邁步，手腕突然被攥住，陳默的體溫透過潮濕的衝鋒衣滲過來，帶著他慣有的、讓人安心的力道。
“小心腳下。”他聲音壓得很低，喉結在昏暗光線下滾動了一下，“暗河底下有暗流，棺木都是用鐵鏈固定的。”
她低頭才發現，那些看似隨意漂浮的棺木，底部都係著鏽跡斑斑的鐵鏈，鏈頭深深嵌在溶洞岩壁裡。剛才若不是陳默拉住，她差點踩進那塊泛著水光的青苔——底下分明是深不見底的暗河裂隙。
“謝謝。”她掙開手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虎口，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來。這三天總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樣，昨晚在山洞露營，他把唯一的睡袋讓給她，自己靠在岩壁上守了整夜。晨光透過石縫照在他臉上時，她甚至數清了他睫毛上的霜花。
“棺底有東西。”陳默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走神。他已經走到那具空棺旁，正彎腰查看棺底。林硯秋深吸一口氣，踩著鐵鏈跳過去，剛站穩，掌心的骨笛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笛尾的青玉墜子“啪”地撞到棺壁，發出清脆的響。
骨笛像有了生命，掙脫她的手向上揚起，笛口精準地指向空棺底部。
“這是……”趙小胖的探照燈打過來，三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棺底中央，用同樣的朱砂刻著一行小字，不是乾支，而是一串阿拉伯數字——1998年7月15日。
那是林硯秋的生日。
她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棺沿上。陳默伸手扶住她後腰，這次她沒再躲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來，像團暖火烘著她冰涼的脊椎。
“1998年……”趙小胖突然喃喃道，“那年黑水河不是發過特大洪水嗎？林姐你是……”
“我是孤兒。”林硯秋聲音發啞，骨笛還在棺蓋上微微顫動，“那年洪水衝垮了上遊的孤兒院，我被救援隊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懷裡就抱著這根笛子。”
陳默的手指頓了頓，扶著她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所以這骨笛一直在指引我們來這兒？”
她點頭，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棺木，突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問題：“這些棺木的數量，剛好等於黑水河近三十年來所有落水失蹤的人數。”她轉向那具空棺，“那這具……是在等我？”
話音未落，暗河突然掀起一陣巨浪，水晶棺碰撞的脆響此起彼伏。趙小胖尖叫著抓住旁邊的鐵鏈，探照燈“哐當”掉進水裡，光柱在暗河底徒勞地搖晃，照出那些沉在水底的棺木——原來水麵上的隻是冰山一角，整個溶洞的地下暗河裡，竟漂浮著上千具水晶棺。
“鐵鏈斷了！”陳默的聲音被水聲吞沒，他一手緊緊攥著林硯秋的手腕，另一手去撈水裡的探照燈。混亂中林硯秋的背包被棺蓋勾住，她低頭去解卡扣時，骨笛突然發出悠長的鳴響，笛聲穿透水聲，在溶洞裡盤旋回蕩。
所有水晶棺上的朱砂八字同時亮起紅光，像數百隻眼睛在黑暗中睜開。林硯秋眼睜睜看著離她最近的那具棺蓋緩緩打開，裡麵躺著個穿著藍布衫的老太太，麵容栩栩如生，正是三個月前在渡口賣茶蛋的張婆——村民都說她是失足落水，可此刻她胸口插著的鐵釺，分明是人為造成的致命傷。
“這不是意外。”陳默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響起，濕熱的氣息讓她耳廓發燙，“這些人都是被謀殺的。”
他的指尖無意中蹭過她的耳垂，林硯秋猛地轉過頭，剛好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睛裡。探照燈的餘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她突然發現他左眉骨下有道極淺的疤痕，像片淡色的雲。這三天來他始終沉默寡言，卻總在最關鍵的時刻護住她，剛才巨浪翻湧時，他幾乎是把她整個人護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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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裡。”陳默突然偏過頭，示意她看空棺內側。林硯秋這才發現，棺壁上刻著幾行模糊的小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庚辰年，黑水河溢，稚童三，其一存。”
庚辰年正是1998年。她心臟狂跳起來，骨笛的鳴響越來越急促，笛身燙得像要燃燒。陳默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骨笛上，兩人的體溫隔著冰涼的笛身交融，那股灼燒感竟奇跡般消退了。
“這笛子在認主。”他盯著她的眼睛，瞳孔裡映著跳動的紅光，“你小時候肯定見過這些棺木。”
記憶突然像被捅破的堤壩，洶湧的碎片撞得她太陽穴生疼——滔天的洪水，漂浮的屍體，還有個模糊的男人背影，正把嬰兒時期的她塞進一具水晶棺。那時候這骨笛就放在她繈褓裡，笛身的溫度是那場災難裡唯一的暖意。
“我記起來了。”她聲音發顫，指甲深深掐進陳默的手背，“是有人把我藏在空棺裡，才躲過那場洪水……可為什麼是我？”
暗河突然平靜下來，所有水晶棺都停止晃動，棺蓋上的朱砂八字齊齊轉向他們，像在朝拜。林硯秋看著那具屬於自己的空棺，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等待死亡的墳墓，而是記錄生死的賬簿，而她的名字，從出生那天起就被寫在了這裡。
陳默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掐出紅痕的手背，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或許不是要你的命。”他指向空棺底部，“這日期旁邊，刻著的好像是另一個名字。”
林硯秋俯身細看，果然在生日下方發現個模糊的刻痕，像是被利器反複刮過，隻能辨認出個“陳”字。她猛地抬頭看向陳默，發現他也正盯著那個字，喉結又開始滾動。
“你……”
“我也是1998年被收養的。”他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養父母說，他們在黑水河上遊撿到我的時候，我懷裡揣著半塊刻著‘默’字的玉佩。”
骨笛再次鳴響，這次的調子溫柔得像歎息。林硯秋看著陳默近在咫尺的臉，突然覺得那些糾纏多年的噩夢有了形狀——洪水、失蹤的人、神秘的骨笛，還有眼前這個總在保護她的男人，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命運就被刻在了同一份生死簿上。
趙小胖突然在對岸喊起來，聲音裡帶著哭腔：“林姐！陳哥！你們快看平板！”
林硯秋接過陳默遞來的平板，屏幕上的死亡登記表不知何時自動刷新了，最後一行赫然出現兩個新名字——她的生辰八字旁，緊挨著陳默的出生日期，而那空白的忌日欄裡，正緩緩浮現出今天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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