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像一片疲憊的葉子,在濃霧彌漫的江麵上,無聲地漂蕩。
陳九蜷縮在船頭,渾身濕透,冷得像一塊冰。後背被骸骨拍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斷裂般的痛楚。但他感覺不到,或者說,他刻意忽略了這些肉體上的痛苦。
一種更深、更冷的恐懼,正從他的心臟裡,一寸寸地蔓延開來,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看著躺在船板上的林瑤,眼神複雜得像一團被攪亂的江水。
他救了她。
可他也……毀了她。
那張突然出現的手劄,那兩行瘋狂而絕望的血字,像兩條毒蛇,死死地纏住了他的脖子。“鎮龍鉤,非鎮龍,乃引龍。以血為引,可開歸墟。”
他不是救世主,他隻是一個被蒙在鼓裡的、愚蠢的“引路人”。他用自己沾滿煞氣的血,用林瑤純淨的魂,去開啟了一扇他連想象都無法想象的、通往地獄的大門。
天,漸漸亮了。濃霧沒有散去,反而變得更加濃厚,像一鍋煮不開的、灰白色的米粥。光線無法穿透,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種黎明前最深沉、最壓抑的昏暗之中。
林瑤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她醒了。
陳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像一隻受驚的野獸,警惕地看著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林瑤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像是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尋找著焦點。她看著頭頂那片灰白色的天空,看著船舷邊緩緩流淌的、渾濁的江水,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陳九的身上。
“我……這是在哪?”她的聲音很輕,很虛弱,帶著一絲剛睡醒時的沙啞,但那語調,卻異常的平靜。
“在江上。”陳九的聲音,乾澀得像兩塊砂紙在摩擦,“你……落水了,我把你救了上來。”
他撒了謊。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那場水下的婚禮,那座骸骨的喜堂,還有他這個愚蠢的“引路人”。
林瑤點了點頭,她沒有追問,仿佛“落水”這個理由,已經足夠解釋一切。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陳九下意識地想去扶她,卻在伸出手的一瞬間,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怕碰到她。
林瑤自己撐著船板,坐了起來。她身上的紅嫁衣濕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的輪廓。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或厭惡,隻是淡淡地皺了皺眉。
“我……失蹤了幾天?”她問道,像是在問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三天。”
“三天啊……”她低聲重複了一句,眼神裡閃過一絲困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我去土地廟畫畫,然後……然後就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抬起頭,看著陳九,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看不見的霧氣。“謝謝你救了我。”
陳九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她。他發現,林瑤身上,有些東西,不對勁了。
中元節的清晨,江麵上寒氣逼人,陳九穿著濕衣服,冷得牙齒都在打顫。可林瑤,她隻穿著一件單薄的嫁衣,卻仿佛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她的皮膚,是一種缺乏血色的、如同上好白玉般的蒼白,但她的體溫,卻異常的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涼意。
“你不冷嗎?”陳九終於忍不住問道。
林瑤搖了搖頭,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種享受般的表情。“不冷,我覺得……空氣很好,很清新。”
清新?
陳九聞了聞,空氣中依舊是那股江水腥甜、混合著腐臭的味道。他看著林瑤臉上那真誠的表情,一股寒意,從他的腳底板,直衝頭頂。
就在這時,林瑤的目光,越過陳九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後的某個地方,眼神裡帶著一絲好奇。
“你身後……一直站著的那個人,是誰?”她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