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塊浸透了屍油和黑水的、濕透了的裹屍布,死死地壓在了這個被詛咒的漁村上。
白天的死寂,在夜晚,發酵成了一種更加壓抑、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怖。沒有犬吠,沒有蟲鳴,甚至連風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嚨,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整個世界,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的聲音,隻剩下一種粘稠的、如同耳鳴般的、來自地獄深處的嗡鳴,在人的大腦裡,瘋狂地攪動。
空氣中,那股病態的、如同腐爛水果般的甜膩氣味,在夜晚的低溫下,變得更加濃鬱,更加刺鼻。它像一層看不見的、油膩的薄膜,包裹著整個村子,鑽進人的鼻腔,腐蝕著人的理智,讓人忍不住想用指甲,把自己的喉嚨,生生地抓爛。
陳九蜷縮在一間廢棄的柴房裡,懷裡抱著那幾個乾硬得像石頭的饅頭,卻一口也咽不下去。他透過牆壁的縫隙,警惕地注視著外麵。他不是在戒備,他是在……恐懼。一種被逼到絕境的、連呼吸都帶著劇痛的、原始的恐懼。
突然——
“嗬……嗬啊——!!!”
一聲淒厲的、完全不似人聲的慘叫,像一把燒紅的、生了鏽的錐子,狠狠地紮破了這片死寂的夜空!
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非人的瘋狂,仿佛一個人的聲帶,被硬生生地撕扯成了兩半。
緊接著,更多的聲音,如同被點燃的、浸了油的爆竹,在村子的各個角落,炸響開來!
“救命!怪物!”
“彆過來!彆過來!”
“啊——!我的腿!我的腿!”
哭喊聲,求救聲,骨骼被硬生生折斷的清脆“哢嚓”聲,以及……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野獸啃食骨頭時發出的“哢嚓、哢嚓”聲,交織成了一首瘋狂的、充滿了血腥和絕望的末日交響曲。
陳九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他不是英雄,他隻是一個撈屍人,一個習慣了和死人打交道的懦夫。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衝出去,而是把自己和林瑤,更深地,藏進這堆散發著黴味的柴火裡。他死死地捂住林瑤的嘴,屏住呼吸,身體,因為無法抑製的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
外麵的慘叫聲,持續了大概十幾分鐘,然後,又戛然而止。
整個村子,再次恢複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但這一次,寂靜中,多了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粘稠的血腥味。
陳九在柴房裡,等了足足一個小時,直到他感覺自己的肌肉都快要僵硬了,才敢,慢慢地,探出半個頭。
月光,慘白得像死人的臉,照亮了村子的主路。
路上,一片狼藉。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他們的死狀,極其淒慘,仿佛不是被什麼利器所殺,而是被一種……更野蠻、更原始的力量,活生生地撕咬、啃食過。
在屍體旁邊,地麵上,殘留著一灘灘黑色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液體。那液體,還在冒著絲絲縷縷的黑氣,散發著和江水裡一模一樣的、陰毒的邪氣。
陳九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具屍體上。
那是一個女人的屍體,她的胸口,被整個地掏空了,隻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而在那洞口的邊緣,陳九看到了一些……灰白色的、如同魚鱗般的角質物。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黑色的、佝僂的身影,正從村子的另一頭,緩緩地,向著這邊走來。
那個身影,走得很慢,很詭異。它的四肢,以一種違反人體工學的角度扭曲著,每走一步,關節都會發出“哢吧、哢吧”的、令人牙酸的脆響。它的身上,似乎還穿著一件……破爛的白大褂。
陳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當月光,照亮那張臉的時候,陳九感覺自己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那張臉……
是白天那個和善的、給了他食物和草藥的老醫生!
不,那已經不是一張人臉了。
他的皮膚,大部分都變成了那種灰白色的、長滿了鱗片的角質物,隻有幾塊殘存的、蠟黃的皮膚,像破布一樣,掛在上麵。他的眼睛,變成了兩個渾濁的、沒有瞳孔的乳白色球體。他的嘴巴,裂開到了耳根,裡麵,長滿了細密的、如同鯊魚般的利齒。
他不再是那個救死扶傷的醫生。
他變成了一個……怪物。一個由邪物汙染而成的、全新的怪物。
“嗬……嗬……”
那個“醫生”怪物,喉嚨裡發出著低沉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吼。它停在一具屍體旁,低下頭,用它那張長滿了利齒的嘴,開始瘋狂地、貪婪地,啃食著屍體上新鮮的血肉。
“嘔……”
陳九再也忍不住,扶著牆壁,劇烈地乾嘔起來。
他的動靜,驚動了那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