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被“吃掉”的後遺症,比陳九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戳破了洞的氣球,身體裡的一切,都在緩慢地、不可逆轉地,向外流失。他的感官變得遲鈍,眼前那片光怪陸離的廢墟,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實。他甚至感覺不到右臂的劇痛了,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隻剩下一種麻木的、不屬於自己的“異物感”。
他推著那口“活人棺材”,走在白骨鋪就的小路上,腳步虛浮,像一具被線牽引著的、沒有靈魂的木偶。
林瑤走在他身邊,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虛弱,默默地,從另一側,也伸出手,扶住了那口棺材。她的動作很輕,但那份重量,卻實實在在地,從陳九的肩膀上,分擔走了一部分。
陳九對她,報以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就在這時,他們轉過一個由巨大肋骨構成的彎道,一個全新的“過客”,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
那是一棵孤零零的、早已枯死的巨樹。樹的枝乾,扭曲地伸向天空,像一隻隻絕望的、求救的手。而在那最粗壯的一根橫梁上,吊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說書人。
他穿著一身早已褪色的、破爛的青色長衫,身體像一具被抽乾了所有水分的木乃伊,乾癟地掛在那裡。他的脖子上,套著一根由水草搓成的、粗糙的繩索。
但他沒有重複死亡的瞬間。他隻是靜靜地,吊在那裡,低著頭,仿佛在打盹。
陳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停下腳步,警惕地,看著這個詭異的“過客”。
就在他與說書人相距不到十步的時候,那個乾癟的身影,動了。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臉上,沒有眼睛,沒有鼻子,隻有一個巨大、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嘴巴。
但唯獨那條舌頭……
那條從空洞的嘴巴裡,垂下來的、足有一米多長的舌頭,卻異常的“鮮活”。它鮮紅得仿佛滴血,表麵覆蓋著一層濕滑的粘液,在慘白的天光下,反射著妖異的光。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舌頭的表麵,布滿了細密的、肉眼可見的、如同鯊魚皮般的倒刺。
一個沙啞、乾澀,像是兩片枯葉在摩擦的聲音,從那個空洞的嘴巴裡,響了起來。
“來者……留步。”
“聽我……說一段……故事,如何?”
陳九沒有回答。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條在空中微微晃動的、充滿了危險氣息的舌頭。
說書人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沉默。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的故事很短……隻有一個問題。”
他的“目光”,鎖定了陳九。
“你……害怕嗎?”
害怕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毒的、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陳九內心最柔軟、最不堪一擊的地方。
他當然怕。
他怕得要死。他怕這條沒有儘頭的路,怕這口會呼吸的棺材,怕自己那正在變淡的影子,怕這個該死的、不講道理的世界。
但讓他親口承認?
幾乎是出於一種幸存者的本能,一種在被逼到絕境時,最後的、可憐的自尊,陳九下意識地,挺直了那早已被壓彎的腰杆。
他看著那個空洞的嘴巴,用一種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冰冷而僵硬的語調,回答道:
“不怕。”
謊言出口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