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道路,將他們推向了唯一的“生路”——那條散發著灰色霧氣的“忘川河”。
越是靠近,那股能麻痹神經的“乾”冷,就越是清晰。它不是水的濕冷,也不是冰的寒意。它像一種無形的、充滿了惰性的氣體,穿透了陳九的皮膚,鑽進他的血管,順著他的血液,緩慢地、執著地,流向他的大腦。
他感覺自己的思維,正在變得遲鈍。那些剛剛才經曆過的、刻骨銘心的恐怖,在這一刻,仿佛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不真實的薄紗。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親手打碎了母親的幻象。
就在他即將被這股“遺忘”的力量徹底侵蝕時,一陣輕微的、如同鬼魅般的“吱呀”聲,從前方的灰色霧氣中,傳了過來。
一艘烏黑色的、小小的烏篷船,無聲地,從霧氣中,緩緩地,駛了出來。
船頭,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沒有臉的、穿著破舊長袍的、佝僂的老嫗。
她似乎已經在這裡,等了他們很久很久。
陳九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新的“規矩”,來了。
他拉著林瑤,推著那口該死的棺材,走到了河邊。老嫗的船,也恰好,停在了他們的麵前。
那個蒼老、乾澀、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再次,在陳九的腦海中響起。
“上船的‘船資’……”
“是一段……‘最重要的記憶’。”
最重要的記憶?
陳九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開始在自己的腦海裡,翻找起來。
哪一段,才是最重要的?
是父母出事那天,那場衝垮了他整個世界的大火?那份撕心裂肺的、讓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一夜之間變成孤兒的痛苦?
還是,他第一次拿起撈屍鐵鉤,從冰冷的江水裡,撈起第一具浮腫、發臭的屍體時,那種混雜著恐懼、惡心和一種莫名“使命感”的複雜心情?
如果舍棄了父母的記憶,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複仇的動力,又將從何而來?他會不會變成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根的,真正的孤魂野鬼?
可如果舍棄了成為撈屍人的記憶,那他還是“陳九”嗎?他這些年所經曆的一切,他所背負的宿命,他所學會的、在這條黑暗道路上唯一的生存技能,是不是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他不知道。
他發現,這兩段記憶,就像他身體的兩半。舍棄任何一半,他都會變得不再“完整”。
“我……”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無法做出選擇。這比讓他去死,還要痛苦,還要殘忍。
就在他糾結、掙紮,感覺自己快要被這股兩難的抉擇,逼瘋的時候。
林瑤,動了。
她鬆開了陳九的手,一個人,安靜地、從容地,走到了船邊。
她沒有說話。
她隻是對著那個沒有臉的老嫗,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意思很明確。
她,沒有“最重要的記憶”可以交。或者說,她不願意交。
陳九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拉住她,生怕老嫗會因為她的“違規”,而降下什麼可怕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