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走向了那片最極致的黑暗,仿佛他生來就屬於那裡。
他走到了那顆由無數張痛苦的臉構成、巨大跳動的心臟麵前,停下了腳步。他緩緩抬起自己那隻僅剩的、血肉模糊的右臂,然後將那隻手,輕輕地按在了那顆核心的表麵。
沒有爆炸。
沒有衝擊。
沒有任何聲音。
在接觸的瞬間,陳九感覺自己的意識像一滴墨水,滴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粘稠如瀝青的怨念之海。那是這頭邪物從誕生之初到現在所吸收的所有痛苦、怨恨、瘋狂和絕望。
轟——!!!
陳九的腦海裡仿佛有億萬顆恒星在同一時刻爆炸。他的意識像一張被投入絞肉機的薄紙,瞬間被撕扯成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沾滿了腥臭粘稠的痛苦。
他聽到了。
他聽到了嬰兒在被母親親手按入水中時,那最後一聲充滿了不解和恐懼的啼哭。
他聽到了少女在被匪徒拖入黑暗巷道時,那撕心裂肺的絕望尖叫。
他聽到了老者在病榻上被子女拋棄,孤獨等待死亡時,那無力的怨恨呻吟。
他聽到了商人在被合作夥伴背叛、傾家蕩產、跳下高樓時,那在風中撕碎的詛咒。
他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所有最惡毒、最悲傷、最不甘的聲音。這些聲音像億萬根燒紅的滾燙鋼針,同時刺入他的大腦,瘋狂地攪動、研磨。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女人在被活活燒死時,那在火焰中扭曲、碳化的身體。
他看到了男人在被淩遲處死時,那一片片被割下的、還在顫抖的血肉。
他看到了孩子在被活埋時,那在黑暗泥土中徒勞抓撓著的小小手指。
他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所有最血腥、最恐怖、最令人作嘔的景象。這些景象像一場永不落幕的、充滿了惡意的電影,在他的眼前瘋狂地循環播放。
他感覺到了。
他感覺到了刀子一片片割開他皮膚的刺痛。
他感覺到了火焰一寸寸灼燒他靈魂的灼痛。
他感覺到了冰水一點點灌入他肺部的窒息。
他感覺到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最極致的、最無法忍受的痛苦。這些痛苦像一層又一層厚重的冰冷泥漿,將他的意識徹底包裹、掩埋。
他的意誌正在被溶解。
他的記憶正在被衝刷。
他是誰?
他是……陳九?
不。
他是那個被溺死的嬰兒。
他是那個被玷汙的少女。
他是那個被背叛的商人。
他是他們所有。
他就是痛苦本身。
他的意識正在與這片怨念的海洋融合。他即將成為新的核心,一個充滿了瘋狂、怨恨和絕望的核心,一個比舊的更加恐怖、更加無可救藥的怪物。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即將被這片黑色的海洋徹底吞噬的邊緣。
一縷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清晰的光,在他的記憶深處亮了起來。
那光很冷,帶著江水的腥味。
他看到了。一個瘦小的、穿著不合身雨衣的男孩,正站在一條渾濁的、飄浮著垃圾的江邊。他的手裡提著一根長長的、帶著鐵鉤的竹竿。他的父親站在他身後,用那雙粗糙的、布滿了老繭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九兒,記住。我們撈屍人,撈的不是死人。我們撈的是他們的‘路’,是讓他們能安安心心地走完最後一程的‘路’。”
“彆怕。”
那是他第一次跟著父親去撈屍。那天的江水很冷,冷得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鐵。
那光又變了,變得很紅,帶著血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