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世界好像已經忘記了那場幾乎要將一切都拖入深淵的……災難。
那條江,也恢複了它本來的樣子。
江水不再是那種令人作嘔的灰黑色,它變得清澈而深邃。陽光下,波光粼粼,像一條被隨意鋪在大地上的碧綠綢緞。
江裡的魚也多了起來,肥美鮮活。靠著這條江,兩岸那些幸存下來的村落,又慢慢地恢複了往日的生機。
一切都很好。
但隻有那些在江上漂了一輩子的老漁民,心裡都藏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一個關於這條江的……“規矩”。
“狗子,倒酒。”
一艘破舊的烏篷船上,一個皮膚黝黑、滿臉被歲月刻滿深刻皺紋的老漁夫,對著那個一臉不耐煩的年輕徒弟沉聲說道。
“師父,又來這套?”被叫做“狗子”的年輕人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從船艙裡摸出一個粗陶酒壇,給自己和師父各倒了一杯。“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這個?”
老漁夫沒有理他,他端起那杯渾濁的劣質白酒,站起身走到船頭。
他望著那片平靜得像一塊巨大翡翠的江心,眼神變得無比敬畏而虔誠。
他沒有說話。
他隻是將手中的那杯酒高高舉起,然後手腕微微一斜。
“嘩啦——”
清亮的酒液劃過一道弧線,落入江水之中,瞬間消失不見。
做完這一切,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儀式。
“師父,您說這江底下到底有啥啊?”狗子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每次出船前都要敬它一杯,咱們捕的魚也比彆人多,這江也從來沒出過大事,這……真是靈驗?”
老漁夫坐了回來,端起自己的那杯酒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氣衝得他老臉微微發紅。
他眯著眼,看著遠處那片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江麵,聲音變得悠遠而沙啞。
“靈不靈驗,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爺爺的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規矩。”
“……這條江,有‘眼睛’。”
“眼睛?”狗子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來,“師父,您喝多了吧?江裡哪來的眼睛?鯨魚啊?”
“不是鯨魚。”老漁夫搖了搖頭,眼神變得異常嚴肅,“它比鯨魚大得多,也比鯨魚可怕得多。”
“……那是一隻巨大的、閉著的眼睛。”
“……就沉在這江水最深最深的地方。”
老漁夫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講述一個不能被江風聽到的秘密。
“沒人知道它是什麼,也沒人知道它為什麼會在這裡。”
“但是老一輩的人都說,這條江之所以能風調雨順,之所以能養活我們兩岸這麼多人,全靠著它。”
“……它在睡覺。”
“……隻要它不醒,這江就永遠是我們的母親河。”
“……我們敬它,不是怕它,是尊敬它,是感謝它,用它的沉睡換來了我們的安寧。”
狗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他看著師父那張無比認真的臉,又看了看那片深不見底的江水,心裡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寒意。
他雖然沒見過那隻所謂的眼睛,但從小跟著師父在江上漂,他見過太多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情。
他見過在最平靜的無風天氣裡,江心會突然卷起一個巨大的漩渦,然後又迅速地平息。
他見過在最漆黑的夜晚,江底會突然亮起一閃而過的幽藍光芒,像一顆沉在水裡的星星。
他也見過那些從外地來的、不信邪的江匪,在江上耀武揚威,然後連人帶船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巨浪吞得連一片木屑都不剩。
這些事都讓他對師父的那番話不敢再有絲毫懷疑。
這條江有它自己的……“規矩”。
而那隻沉睡的眼睛,就是這條江最大的……“規矩”。
……
他們不知道,那隻沉睡在江底的巨大的閉著的眼睛,就是陳九。
他沒有死。
他也沒有真正地活著。
他隻是用自己的意識,用自己的靈魂,化作了一座永恒的囚籠。
將那頭曾經肆虐人間的巨大的邪物,連同它所有的怨念,都牢牢地鎖在自己的身體裡。
他成了新的核心。
新的……“神”。
他失去了作為“人”的所有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