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濃墨。
江,靜如死水。
陳渡坐在茅屋的門檻上,手裡摩挲著一柄磨得光滑的竹製煙杆,卻沒有點燃。他的目光,落在眼前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上,江水在月光下泛著一層詭異的、像是油脂般的冷光。
他已經在這裡坐了三個時辰。
從黃昏到午夜。
他在等,也在怕。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但那股自江底深處升騰而起的悸動,讓他渾身的血液都變得冰冷。那不是水流的湧動,也不是魚群的遊弋,而是一種……意誌。
一種沉睡了太久,久到連“守江人”的傳承都快要遺忘的,古老而龐大的意誌。
陳渡是這一代的“守江人”。從他記事起,師父就告訴他,他的使命,就是守護這條江。撈屍,渡魂,安撫那些不甘的怨念,讓江水保持平靜。這是一份枯燥、危險,卻又無比神聖的工作。
師傅去世前,將那本厚厚的、用油布包裹的《撈屍人手冊》交到他手上,說:“渡兒,記住,我們隻是清道夫,不是審判官。江有江的規矩,人有人的活法,莫要多問,莫要多想。”
陳渡一直謹記在心。他以為,自己會像師父,以及師父的師父一樣,在這江邊,孤獨地度過一生。
但今夜,一切都變了。
那股意誌,越來越清晰。
它沒有聲音,沒有形狀,卻像一座無形的山,沉甸甸地壓在陳渡的心頭。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蟲鳴消失了,風也停止了,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那條正在“蘇醒”的江。
他緩緩站起身,朝著江麵,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額頭貼在冰涼的土地上。
這是“守江人”傳承裡,最高規格的禮節。隻在迎接“江神”旨意時,才會使用。
“弟子陳渡,恭迎江神法旨。”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沒有回應。
但那股意誌,卻如潮水般,湧入了他的腦海。
那不是語言,而是一種更本源、更直接的“意念”。一瞬間,無數混亂、破碎、充滿暴戾與絕望的畫麵,在他的腦海中炸開。他看到了破碎的星空,看到了從天外墜落的巨大神眼,看到了一位頂天立地的魔主,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古戰場,看到了一座被江水淹沒的古老祭壇……
這些畫麵,讓他頭痛欲裂,七竅中都滲出了血絲。但他死死地咬著牙,沒有發出一聲呻吟。他知道,這是“江神”在告訴他,這個世界的真相。
一個被掩蓋了無數紀元的,恐怖真相。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畫麵終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清晰、冰冷、不容置疑的“旨意”。
那旨意很簡單,隻有兩句話。
“其一,尋世間所有關於‘歸墟’之記載,無論金石竹帛,儘數銷毀。”
“其二,殺世間所有探尋‘歸墟’之生靈,無論男女老少,儘數誅絕。”
陳渡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滿是血汙,眼神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明悟。
銷毀記載?誅絕探尋者?
這……這已經不是“守護”了。
這是“封印”。
用絕對的、殘酷的手段,將“歸墟”這個秘密,從人間徹底抹去。讓世人,永遠都不知道,在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在他們身邊的這條江水深處,隱藏著一個何等恐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