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江邊那條熟悉的、坑坑窪窪的土路,發出一陣陣顛簸的聲響。
當那棟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獨的小屋,出現在車燈的視野裡時,林瑤一直緊繃的神經,才終於,有了些許絲的鬆懈。
家。
到了。
她停下車,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幾乎已經失去意識的陳九,又費力地將後座上依舊昏迷不醒的老馬,架了出來。
“開門。”陳九的聲音,微弱得像一陣風,但林瑤還是聽清了。
她用空著的手,從陳九的口袋裡,摸出那串冰冷的鑰匙,打開了那扇熟悉的、吱呀作響的木門。
江邊潮濕的、帶著水腥味的空氣,撲麵而來。
這股味道,非但沒有讓陳九感到不適,反而像一劑最有效的鎮定劑,讓他那混亂不堪的意識,有了些許短暫的清明。
他掙脫開林瑤的攙扶,靠在門框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裡的空氣。
“把他……扶到沙發上。”他指了指老馬,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瑤照做了。
當老馬被安頓在沙發上後,陳九才緩緩地,直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那麼的脆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但他的步伐,卻又異常的堅定,每一步,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深深地,踩進了地板裡。
“看好他。”他在自己的房門口停下,沒有回頭,“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進來。也不要讓任何人,靠近他。”
“你……”林瑤想問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現在,任何疑問,都是一種負擔。
她隻能,用力地點了點頭。
陳九,走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房間裡,很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窗戶,正對著那條在夜色中靜靜流淌的大江。
他沒有開燈。
隻是借著窗外,那輪殘月灑下的、清冷的月光,走到了床邊,盤膝,坐下。
當他閉上眼睛的瞬間,他體內的那個,被他強行壓製的、混亂的能量旋渦,徹底,爆發了。
“噗——”
又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灑在了身前的床單上,像一朵朵,盛開的、絕望的梅花。
他的身體,猛地,一弓,像一隻被煮熟的大蝦,劇烈地,抽搐起來。
那是一種,超越了肉體極限的,極致的痛苦。
那股來自“鬼村”的、混雜了無數怨氣的能量,像億萬隻瘋狂的螞蟻,在他的經脈裡,瘋狂地,啃噬,鑽營。它們所過之處,經脈,寸寸斷裂,血肉,一片焦黑。
而那股屬於“影”的、狡猾而惡毒的核心力量,則像一條毒蛇,盤踞在他的心臟附近,不斷地,散發著毒素,侵蝕著他的神智,試圖將他,徹底,拖入瘋狂的深淵。
他的意識,在一片血色的混沌中,沉浮。
他看到了無數張扭曲的、充滿了痛苦的臉。它們在對他尖叫,在對他詛咒,在向他伸出那雙枯瘦的、渴望抓住一切的手。
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片絕望的海洋,徹底淹沒了。
但他沒有放棄。
他的意識,像一艘在狂風暴雨中,即將傾覆的小船,死死地,守著那最後一點,名為“自我”的火光。
他開始,梳理。
像一個最耐心、最細致的繡娘,在整理一團,被貓抓得亂七八糟的,最頂級的絲線。
他必須,將那些不屬於“影”的、來自“鬼村”裡,那些無辜死者的怨氣,一點一點地,剝離出來。
這個過程,比死,更痛苦。
每剝離一絲,都像是從他的靈魂上,活生生地,撕下一塊肉。
但他,依舊,在做。
因為他知道,這些怨氣,雖然充滿了負麵情緒,但它們的本質,是“純淨”的。它們隻是……迷路了的孩子。
他不能讓它們,就這樣,永遠地,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
他伸出自己的意識,像一隻無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混亂的能量海洋,抓住了一縷,最狂暴的怨氣。
“出來!”
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低吼。
那縷怨氣,被他,硬生生地,從自己的經脈裡,拽了出來!
“啊——!”
陳九的身體,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的皮膚表麵,浮現出一條條,如同蛛網般的,黑色的血管。
那縷被拽出來的怨氣,在他的胸前,凝聚成一個不穩定的、狂暴地,旋轉著的,黑色氣團。
它想要逃,想要重新,鑽回陳九的身體。